“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顾倾城凄然而笑。
“这期间,我的水之湄走过水,我也碰到过能令我窒息而死的栗子糕,我以为,水之湄走水是因为天干物燥,我吃到栗子糕是因为倾华不知道我不能碰栗子。
“而且,我并未因此丧命,事情过后,如风过水面,了无痕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一直都以为事情的真相,就如它表面所呈现出来的一样,是平静祥和的,是愉悦亲密的。
“可是一直到十三岁,我都没有定亲,连比我小三岁的倾华都开始留意门当户对的人家了。这个时候周妈妈早已不在我身边。近身服侍的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原来家里是打算把我送进宫里去的,这才猛然想起来,为什我前段时间因生病错过了秀女甄选,父亲会那么失望。
“要等到下次秀女甄选还需要三年的时间。虽然心里也有些不甘,却也觉得理所应当,家里这么疼爱我,我也应该给家里回报才是,既然他们希望我进宫,我便进宫好了。”
萧凤梧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倾城身子一僵,唇角一抿,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继续平静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祖母和父亲把我叫到凝晖堂,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两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瞪着我似乎要把我……”
萧凤梧伸长手臂,再次把她手里冷掉的茶水换掉,同时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
顾倾城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用力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一见面,他们就叫我跪下,然后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我莫名其妙,却又不敢申辩。过了很久才弄明白,原来他们是认为我和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崔晋有了私情。
“我懵住了,当然是立刻申辩,力证自己是清白的。然而,说什么都没用,”她自嘲的笑了笑,“因为,出来告发此事的便是我的贴身丫鬟百合。她还掌握着我和那崔晋往来的信函,甚至还能清楚说出我都私赠了崔晋什么样的私密物件!”
她微微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祖母和父亲都对我十分失望,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存在便是对襄宁侯府的玷辱。我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相信百合的一面之词,让他们相信我是清白的。
“可是,父亲不肯信,听凭我把额头磕破了,他也仍旧是不肯信!我去求母亲,在四空斋外冰冷的地面上跪了一夜,四空斋的门却连一道缝都没开过
“我去跪求祖母,可是祖母给我的只是一条白绫和一张庚帖,张妈妈冷冰冰对我说:老夫人说了,大小姐要么自尽,要么嫁!
“我不想死,我觉得,虽然他们生气,但是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相,等他们知道了真相,我相信,凭借平日里他们对我的宠爱,一定会还我清白的。
“接下来的日子很难捱,有一年的时间里我不停地在生病。也是在这一年,永安三年,在出事后不久,崔晋便高中了状元,父亲又想跟他改善关系了,可是崔晋并不领情。
“但崔晋的官运一开始并不好,所以也不敢与我父亲闹得太僵,那时候我父亲还搞到了几件差事,虽然算不得权势滔天,但也不容小觑。所以他催着父亲把婚事定了下来。他又拿出了我和他私会的有力证据!这一次比上次还要不堪,如果说上次的事还可以挽回,那么这一次,便是父亲想不让我嫁都不可能了!因为若是他拒绝,襄宁侯府便会因此蒙羞!
“因为襄宁侯府第一次嫁女,哪怕仅仅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也不能过于草率,所以,婚期定在了三年后。此事并未宣扬,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很多。
“我不喜欢崔晋,我见过他,眼神不正,一看便知是个小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托付终身呢?可是,我是个闺中女子,又被他污了名声,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头上还有父母之命压着。
“十五岁那年,我在病中,似梦非梦的时候,似乎有人来到我身边,告诉我,让我不要怕,让我等他。”
在这么久的述说当中,她的表情一直是茫然而痛苦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露出一丝温柔。
萧凤梧心中一动,疑惑更甚,她似乎是在说她自己,可是跟事实怎么相差这么多?
“可是,我的命运根本不由我做主啊!十六岁那年,我被塞进了花轿,匆匆忙忙嫁给了崔晋。直到花轿落地前那一刻,我还是心存幻想的,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等梦醒过来,我还是襄宁侯府里那个受尽宠爱的大小姐。
“路上我甚至掀开轿帘,想看一看,这到底是不是梦。我看到了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那人骑着马,一身的风尘仆仆,眼睛直直望着我,我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痛苦,甚至比我还要深……
“我想看清楚些,可是随轿的喜娘却不让我看。我便这样稀里糊涂被抬进了崔晋家中。”
萧凤梧还记得这个崔晋,他被顾倾城一点点引导着,步入了死地。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嫁给崔晋也不过是嫁了个名。崔晋从来不到我房里来,每次看到我,还会露出惧怕和咬牙切齿的神色。后来我才慢慢知道,他之所以会与人合谋算计我,便是为了借助顾家的势力成功跻身官场,可是他没料到,虽然顾家事侯府,却根本没有实权。而辛辛苦苦谋来的这桩婚事也没带给他任何好处。
“成婚之时看似风风光光的嫁妆,其实后来全都悄悄又抬回了襄宁侯府,库房里堆着的不过是些空箱子,和不值钱的布匹罢了。”
手指一松,手里被紧紧捏着的茶杯让萧凤梧取走了,他又塞过来一杯热茶,温声道:“喝口水润一润。”
她的嗓音已经十分沙哑,让他心痛万分。
顾倾城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崔晋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便开始四处钻营。但也不可否认,他还是有一定才学的,否则也不会在永安三年高居榜首,成为大禹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那又怎么样?”萧凤梧皱了皱眉,崔晋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哪怕再有才学,也只会成为人世之间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