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庄华就收回了手,柏缇滚烫的手却一把捉住了庄华收回去的手,他的手上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但是庄华却没有挣开,而是反握了一下,以示安抚,柏缇的嘴角微微上挑,而后慢慢的合上双眼,又陷入了昏睡。
柏承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柏缇,而且是见到这副狼狈模样的柏缇,在他的印象里,柏缇是始终屹立不倒的,在靖国,虽然国家之间水火不容,可是在私底下,文人武士对于“璋梁王柏缇”是很赞赏的,这虽然与柏缇幼年长于靖国有很大的关系,但是也不能抹杀柏缇自己的才能。谁不知道现在的肇国柏缇就是实际上的君王,韶广王宫的那位大王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另外两个王子也都赋闲在家了。
一时之间,柏承彦有些呆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庄华此时已经解开绑在柏缇身上的绷带,查看伤口。伤口恢复的不错,差不多开始结痂了,“他伤了多长时间了?”庄华问。
“两天前。”星月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着。
“他的伤口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正常吗?”庄华又问。
邢乐回答说:“主公身体很好,所以伤口恢复得很快,要不是因为生病,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结痂了。”邢乐的语气有些黯淡,他的心里始终在自责,“主公已经发烧三天了。”
“为什么不找大夫?”庄华疑问道。
邢乐欲言又止,庄华会意,这里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一直呆立在门口的柏承彦出声了:“有什么原因让你不治他,比他的命还重要?”
柏承彦的声音冰冷得仿佛在冰水中洗涮过一样,他看着邢乐的目光比语气还冷,隐隐之间带着杀意,邢乐颓丧的垂下头,并不打算回答。
“先带他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病人住。”庄华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凝滞气愤,一边绷带重新绑好,以便对柏承彦说:“承彦,把我刚买的那身衣服拿出来,先给你父亲患上。”
柏承彦很听话的走到庄华身边,从庄华身旁的包袱里拿出那身新衣服,庄华把衣服卖得很仔细,从里到外都是全套的,而且比她自己实际的尺码大了一号,这也是为了隐藏性别准备的。
邢乐出言阻止道:“庄华,不行,不能带主公走。”
这回柏承彦还没说话,庄华就先问了:“邢乐,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我来解决,你比我清楚,他再不好好的医治,就完了,连续高烧,会把人烧坏的,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傻了还不如死了。”
“庄华,这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邢乐的语气十分镇定,也十分的肯定,也很无情,仿佛方才那个失声痛苦的人不是他一样。
庄华黑冷的眸子回视着邢乐,“我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食言,你尽管放心。你比我有担当,我知道。但是,这不是谁更有担当的问题,而是谁能担当的问题。现在你不能,我来。”
邢乐没有反驳,而是说道:“庄华,我是肇国人。”
庄华的心中一沉,继而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庄华说道:“我也是。”
邢乐看着不省人事的柏缇,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道:“你没有经历过战乱,真正的战乱,你不会明白的。”
“但是我经历过和平,真正的和平,所以我比你更畏惧战争。”庄华说完,直接扶起柏缇,把他身上破烂的脱掉,接过来柏承彦递过来的黑色丝质亵衣,在柏承彦的帮助下,给柏缇套了上去。
光这一件衣服,庄华就快没劲了,没办法,柏缇的身体很重,庄华要一边半抱着柏缇的上半身,一边给他套衣服,很累人,柏承彦在一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两个人都是没伺候过人的人。
“庄华,你什么都不怕,甚至不怕死吗?”邢乐看着庄华和柏承彦笨拙的动作,突然问道。
庄华看了他一眼,彻底掀开跪在柏缇身上的薄被,一边解柏缇的裤子上的带子,一边回到说:“在不久之前我以为是怕的,我怕疼、怕死、还怕冷,可是在从悬崖上坠入觥河,我整个人都悬空的时候,我想我是不怕的。”
庄华费力的想把柏缇抱起来,脱下他的裤子,却没能抱起来,“全身的血都快流光的时候,真的很冷,身上前后贯穿的箭伤,真的很疼。我知道我正在不停地向下坠,生命在一点点的耗尽,即将迎来死亡。”
柏承彦和星月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庄华,“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就像在说一件跟“他”不相关的事情一样,还带着些玩味,他们都知道庄华死里逃生,但是却没想到过程竟然这样的……绝望,没错,只能想到绝望这个词来形容庄华当时的境地。
“在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活着,我的眼睛能看见太阳,我的鼻子能闻到味道,我的耳朵能听见声音,我的脚可以走路,我的手可以行文作赋。之后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回想当时的情形,但是若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总得有人来做决定,有人来承担那一部分无人能承担的东西。”庄华几次努力终于放弃了,挥手示意柏承彦来,“并非我不可,但是就当是矮子里面挑大个,我可能就突出了那么一点,而我正好又是个了无牵挂的。”
庄华抹了抹额头上透出的薄汗,招呼邢乐,“那边的那位壮士过,过来帮帮忙。”
邢乐突然觉得他不是很明白庄华,从庄华今天的这番话里可以听出,庄华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明白,但是他始终没有想过争夺什么,甚至为自己争夺活着的机会都没有过,“他”似乎一直剑走偏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事实上“他”也确实粉身碎骨了一次,但又福大命大的回到了人间。
邢乐走了过去,扶着柏缇站在了地上,庄华虽然脸皮够厚,但是真的直面托别人裤子这件事情的时候……
“承彦,帮他把亵裤换了。”庄华很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柏承彦不疑有他,扒了柏缇的裤子,然后把新的亵裤给他换上。
之后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三个人一起给柏缇彻底的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庄华彻底接过指挥权,命令着邢乐背着柏缇,四个人一起离开了货栈。
仿佛在迷雾中走了许久,柏缇渐渐地破雾而出,来到一片光明之地,忽而,眼前一黑,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带着承彦走,马上走,你该知道,或许再耽搁就都走不了了。”是庄华,“他”在和谁说话?
“我不能走。”原来是邢乐。
柏缇的神智慢慢模糊,再次睡了过去。
当他再一次神智清醒的时候,已经有了些力气,不在昏昏沉沉,缓缓的睁开眼睛,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幔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记忆在慢慢回笼,靖国,庄华,柏承彦,悦氏,晟方,白鹤,最后,定格在被追杀的路上,他和邢乐都受了伤,只是他更糟糕的是之前就生了病,然后就神智就不是很清醒了,期间发生了什么也都不太记得。
柏缇试着抬了抬手,却没能抬起来,眉头微皱。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他闭上眼睛。
庄华揭开床幔,看了看柏缇的脸色,已经开始稍稍有了些血色了,伸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不烧了,又捉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平稳有力。庄华不解的看着床上依旧睡着的人,不应该啊,怎么还不醒。
在把柏缇转移到驿馆之后,庄华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给柏承彦塞了两片退烧药,当天夜里就退烧了,连大夫看过之后都说是奇迹,可是柏缇由于身体太虚弱所以一时没能醒过来。
第二天送邢乐和柏承彦走了之后,庄华有请大夫来看了看,大夫说大概再过一天就能醒了,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了,都快到中午了,柏缇还是没醒,庄华就有些担心了。
是不是给他吃的退烧药有问题?毕竟是不同世界,这要还穿越过,会不会产生质变?
庄华双眉微蹙,觉得不妥,还是再请大夫来看看。可是她刚从床榻边上站起来,就听见一声微弱的鼻音,庄华立马超朝柏缇看去,就看见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
柏缇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一口古井,又像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会让人不敢直视,因为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但是庄华不会躲开柏缇的注视,也许是她神经太大条的缘故,或许是太熟悉的缘故,庄华对柏缇的手有别有深意的眼神都免疫,她本来皱起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问了一句:“想喝水吗?”
柏缇眨了眨眼,庄华会意,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来,坐在柏缇身边俯身,一条手臂穿过柏缇的颈后,把柏缇捞了起来,靠在她的身上,然后把水杯凑在柏缇微微有些干裂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