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是被身边的人群给推醒的,醒来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瓦尔哈拉的档案室。
当深渊之子在迷蒙之中抬起头准备品尝想象中的晚餐时,这才察觉眼前情况同他所想象的有着不小的差距——
灰色的烟雾布满整片天空,在这阴蒙蒙的晦暗之光中,周围的人看起来就好像也有着与天空一样的颜色。由无法计数的人群所组成的人流缓缓的向着一个莫名的方向前进着,前方是灰色的天空和大地,转头却发现身后是一座五彩斑斓的大门,模糊的景象源自门的另一边,城镇、村庄、森林、荒野,晃动的光影每隔几个呼吸便会变幻一次。
源源不断的人流似乎全都来自那座并不会比安德拉芮的城门显得更加宽大的门。足以容纳巨龙通过的门全都由灰色石头一样的物质所构成,门柱和门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从陆地上的精灵、矮人、兽人,到大海之中的娜迦、鱼人,乃至安德烈从未见过的蛙人,不一而足。
蜿蜒的人流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看不到的地方,镇定下来的深渊之子这才发现身边的人群不光行为异常,皮肤和衣饰都带着一种明显不正常的灰败颜色,就连体态和神情都显得格外的便扭。大多数人都步履蹒跚,他们其中有的十分衰老,还有的则显得十分虚弱。直到安德烈隔着几个人发现一个脖子上有个巨大豁口、却仍然在不断向前行走的人,他才猛然惊醒——眼前的景象似乎和之前所有的梦境都有些不太一样,反而有些类似精灵们的书籍之中所记载的死亡过度!
“凡人的灵魂穿过枯骨所筑的大门,聚集在一起朝着灰色大地的某处不停前进……那里有能够洗涤凡人前世眷恋和罪恶的灰色大河。河流的源头,是冥界之主的神圣领地。”——《告亡者之书》
尽管当时就很想吐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活着留下关于死后世界的记载。可安德烈还是觉得眼前的气氛并不适合追究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尝试着穿过麻木的人群回到大门前面。在安德烈的想象之中,门的另一边,应该就是生者所属的世界。
费了好大力气,深渊之子才挤到大门的跟前。一想到这座如同精美石雕一般的门居然是由白骨所筑,安德烈就不由的寒毛倒立。想要尽块的离开这个灰色的世界,不过是源于每一个生者本能的恐惧,或者说最为单纯的求生意志。即便眼前的这些都只是一场梦境,那也必然不是什么值得去回忆的美梦。那个将冥界的景色记录成文字的家伙当时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至少深渊之子此刻是没有心思去体会的。
穿过如同水面倒影一般的幻象,出现在安德烈眼前的并非想象之中的档案架和书桌。仍旧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与之前不同的是,门的这一头没有绵延到天边的人流,只有两具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柱之上,眼中跳跃着灰色火焰的骷髅架子。
尽管早就习惯了嘉兰迪雅诸如魔法巨龙之类的奇异景象,可安德烈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亡灵之中的经典形象时,还是不由的心中一紧。人们总是本能的害怕那些未知的东西,只因为它们的存在早已超出了凡人的理解。
安德烈自认不过一介凡俗之人,最多也就是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可是在面对这两具已经站直了身子,虎视眈眈靠拢过来的骷髅时,脚下也不免慌乱起来。对于冥界和作为其居民的亡灵,深渊之子可不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或许圣光和生命之力什么的能够给它们造成巨大的伤害,可此刻他连一丝一毫的暗黑魔力都感觉不到,更别提什么能对亡灵造成克制效果的神术和魔法了。
跑?自己连该往哪跑都完全弄不明白!于是安德烈只好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寄希望于这种穿着灰白简陋盔甲的骨头架子就如同大多数幻想作品之中所描述的一样,不堪一击。
这个时候的深渊之子却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自从他穿越以来便一直摆在眼前的事实,无论是嘉兰迪雅还是魔界,都只是表面上同西方幻象世界相似、实际上却全然不同的奇特世界!
深渊之子的拳头如同打在空气上面,他的手臂直接穿透了骷髅的肋骨,就在他发现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准备采取其他策略的时候,两只骷髅居然就这么直接一左一右挟住了他的双臂!两具看似干瘪的骨头架子就如同钢铁铸就一般,任他如何挣扎都没有丝毫的动弹。安德烈发现自己就好像待俎的鱼肉,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这根本就是一边倒的碾压局势,只有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啊!?安德烈在心中大叫。见习魔王被骷髅兵给生擒了,这一点都不科学啊!?
“这家伙不但没有回应冥河的呼唤,居然还有很强的反抗意识?”低沉的声音似乎来自安德烈左边的那只骷髅。
“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吧?在凡间还有未曾完成的执念?”右边那只骷髅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应到。
“又一名枉死之人……”两只骷髅同时做出总结,它们眼中燃烧的灰白火焰似乎也变得更加的炽烈了。
“等等,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还没有死啊!!”既然能够交流,安德烈就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
“无法接受自身已经死亡的事实,典型的枉死者表现,放着不管他大概能在这儿徘徊上几百年吧?”左边的骷髅用自己的左手做出了一个捏着自己下巴思考的动作。
“我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你看我身上衣服和皮肤的颜色,是不是同那些灰色的家伙差别很大?再看我这么年轻,身体健康、哪有一点儿死亡的征兆?再说我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怎么可能会突然死亡呢!?”深渊之子嘴里不停的解释着,然而两只手臂依然被夹得死死的。】
“说话的条理倒是非常清晰,可就是话多!”右边的骷髅用他的骨头爪子在安德烈的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却对深渊之子造成了长达半分钟的晕眩效果,也让他明白了没有实体的普通灵魂同王者国度的居民到底有着多大的差距。
“我讨厌应付这样的家伙,只好麻烦你跑这么一趟了。”右边的骷髅将安德烈交到了同伴的手里。
然后它的同伴便张着自己惨白漏空的下巴,发出一记响彻云霄的嚎叫,不知道到底是名为音波、气劲还是灵压的东西惊醒了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深渊之子,灰白的天空之中,一个黑点由远而近,在安德烈的视线之中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头浑身散发幽光,翼骨间挂着破败翼膜的骸骨翼龙,它的体型自然比不上安德烈所见过的星羽龙,可也足有一间房子那般大小了。降落在地面的骨龙翼爪不安的在灰色的土地上刨弄着,就连安德烈都看出这骸骨翼龙似乎心情有些不太美妙。
唯一让深渊之子感到欣慰的是,以碾压性的优势控制住自己的似乎并非什么处在亡灵最底层的骷髅兵,而是一名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骷髅龙骑兵。
“又有活干了老伙计。”骸骨龙骑兵将似乎毫无重量的安德烈夹在腋下,而后便翻身跳上了翼龙的背脊,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等安德烈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是烈烈的风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安德烈好奇的看着地面上由死者所组成的队伍,大声喊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去你该去的地方。”
低沉的回答却没有被耳边的风声所掩盖,深渊之子这才意识到两名亡灵从一开始就并非通过声音在交流,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倒是有些类似嘉兰诺德的天才诗人们。灵魂歌者,依靠强烈的情感和坚定的灵魂来进行倾诉的存在。
“我又该去往哪儿?”
“你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地。”骸骨骑兵指着地上的一直蜿蜒到视野尽头的队伍。
“到了那里,我又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平静的等待审判的到来。”亡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深渊之子竭尽所能的套着近乎。
“亡者不需要名字,所有的亡者都能够轻易的分辨出我们之间的不同。”
尽管问到了一些似乎并不怎么恰当的问题,可安德烈对于未知的畏惧和好奇还是促使着他不停的寻找着话题。
“审判是以怎样的形式来进行的?而后又遵循着怎样的律法?犯下罪状的人都需要接受哪些具体的刑罚?”
这回骨头架子终于选择了保持沉默,深渊之子也觉得自己所问的问题或许已经有些过于复杂了。
尴尬的沉默就这么一直持续着,期间安德烈除了死者的队伍,还看到了四处游荡的骷髅兵团。远远的,天空之中似乎有骨龙飞过,深渊之子不确定那到底是死后的巨龙抑或只是和自己身下类似的家伙……
直到他看到了亡者队伍的尽头,一条灰色的、看不到的尽头的大河。亡者们前仆后继的跳入河流之中,仿佛在这到达了一生终点的地方,他们才被唤醒了心中最后的灵智。
又沿着传说中的冥河向上游飞了一会儿,在上游的尽头,灰色的瀑布边上,安德烈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宫殿。不同于整个世界那充斥着压抑的灰白色泽,宫殿的白色让人联想到了平静和神圣。
翼龙缓缓的降落在宫殿之前,骸骨骑兵示意深渊之子单独进入其中。
在与骷髅分开的最后,安德烈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如果我真的没有死,那么我是否能向宫殿的主人进行申诉?”
“你见过陛下以后,就该知道了。”骷髅架子没有正面回答深渊之子的问题。
缓步走上巨大的台阶,穿过高的几乎看不清穹顶的大殿,安德烈隐约能够看见大殿四周的墙壁之上雕刻着关于各种传说的画面,其中似乎就有着关于五百年前的那一场惨烈战争。
大殿的尽头,透着幽白光芒的房间之中,安德烈看到了一个高大平静的身影。看不出身影的性别,他的全身都笼罩在白色的袍服之下,连脸上都挂着凡人无法看透的面纱,唯有银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铺散在周围的地面之上。
看清楚眼前的形象,安德烈终于可以确认。他现在所面对的,恐怕就是整个冥界的唯一主人,拥有数不胜数的名讳、最初的名字却又被人们所遗忘的黄泉领主、冥府之王——死神。
“陛下,我觉得我的到访应当是源于一次未知的误会。”安德烈向着眼前的无法被凡人所琢磨的伟大存在弯腰致敬,心中却想着自己应该怎样迅速摆脱这现在还不应属于自己的世界。
白色的桌椅突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冥界的主宰抬起拖到地上长袖,示意深渊之子坐下来说话。
强行忍耐坐在“尸骨”之上的不适感,冥界的主人如此通情达理让安德烈觉得事有可为,至少眼前这位看起来并非那种听不得别人说话的那种“人”。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不是么?”温和却又平静的声音如同响在耳边,却让人仍旧无法分辨声音主人的性别。
“你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死过了……我没有说错吧?阿瑟迪瑞尔·格萨雷斯?”死神缓缓的走到安德烈的身边,似乎正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深渊之子脸上的反应。
被直接点出心中隐秘的穿越者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如堕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