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莉莉丝究竟是谁？

逾越千年，眼前人何其相似的眉眼与神态，却已不再记得往事。她不再记得过往至死也不肯放弃的执着，不再记得曾经错付的深情，甚至不再记得自己是谁。

当玛利亚问出这句话时，加百列终是忍不住撇开了目光。她与莉莉丝再无丝毫差异的重合在一起，纯洁又灵动的目光是对天使最好的控诉。她无法回答她，也不能回答她。

“玛利亚，如今你还不需要知道这些。”

天使的语气有些僵硬，玛利亚垂着脸露出乖顺的姿态低声道：“好的，加百列大人。”

加百列实在不忍看到她这样的神情，语调瞬间便柔软了下来，她向前靠近了一些，轻轻的道：“玛利亚，我希望你能更无忧无虑的生活。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请你一定要尽情的享受人生。”

天使这些话在玛利亚听来却绝不是一个神使该说出来的。难道因为自己将要成为圣母，就能这般被包容吗？

加百列大人在她面前似乎从来没表现出过过分的威严，虽然只见过两次，虽然只相处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她却从她的言语间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与纵容，还有那些欲言又止的隐晦情绪。

玛利亚没有见过其他的天使，但天使在传说中神圣纯洁也有与之相匹配的高傲与冷漠，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会是如同这位神使这般对待自己这般平易近人的。

“加百列大人，玛利亚现在实在是混乱，这些事一时也难以接受。我的父亲母亲，亲人朋友又会怎样呢？还有约瑟，他知道这件事么？”

玛利亚见约瑟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但毕竟是父母为她定下的夫婿。自己若会成为圣子之母，那他必然就是圣子的父亲，她不得不关心一下。

“这件事会由我来传达给你的父母知晓……约瑟也一样，你不必担心。”天使在说到约瑟的时候有着微妙的停顿。

话说到这里，可以说的与不能说的都已明了，加百列便再无待下去的理由。玛利亚自然也知道这点，心中不禁焦急了起来。只她绞尽脑汁想的几个问题都太过刻意，一时竟没了办法。

加百列没有立即离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柔和的光芒在房中明灭，沉默蔓延开来。

“玛利亚，”最终，竟是加百列率先开了口，她清澈的嗓音低缓柔和时仿佛能够融化人心。她问玛利亚，“你喜欢约瑟么？”

玛利亚实在没想到天使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原本像玛利亚这样的年纪确实应该初尝情滋味了。可也不知是因她自小早慧的原因，还是与约瑟订婚太早，又或许是因为那些梦境，她对感情之事……起码是对约瑟，并没有过分感触。

约瑟体格高大、相貌英俊、品行高尚，玛利亚自然不讨厌他。但要说喜欢……怎样才能算是喜欢呢？像母亲对待父亲一样？像表姐伊丽莎白对待撒迦利亚一样？还是……像那位人类少女对待天使那样？

但约瑟早已是她命定的丈夫，女人对丈夫忠贞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在神圣的天使面前，玛利亚不想表现出一丝的出格。

“约瑟是我的未婚夫，我自然应当喜欢他。”

曾经她也想过，为何自己一定要结婚，为何女人一定要依附男人，为何自己的命运就此被定下。但那时她毕竟已不再是个孩子了。她知道这些不能询问父亲，不能询问母亲，不能询问任何人。甚至，连说出口也是一种亵渎。自己会被归到异类之中，需要接受长篇大论的教诲，不得自由。

她比起小时候更加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也更明白，有一些事只要留在心中就可以了。

加百列生出教她难以忍受的酸意。她曾经的期望如今终于实现，没想到却是如此苦涩不堪。

“是这样啊……”她呢喃着，似是自言自语般的道：“这很好……这样就好了。”

“加百列大人？”玛利亚不知为何听得心中有些难过，天使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颤抖，欣慰的话语却说得如此涩然。

“玛利亚，”加百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极力调整了情绪，勉强的道：“约瑟是位义人，你们必定会获得幸福的。”

玛利亚低低头，竟觉得有些失落。她低应了一声，道：“感谢您的祝福。”

两人说了一会儿，时间也已不早，加百列不愿再耽搁她休息，柔声道：“玛利亚，我希望这些事不会对你造成太多的压力。今后，你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呼唤我，我会帮助你的。”

玛利亚听她这样说也知道天使马上就要离开了，有些不舍的问道：“那，我应该怎样呼唤您呢？”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声音能够传达到天使的耳中，毕竟像加百列这样的大天使应该会有许多的事吧。

“你只要默念我的名字，玛利亚。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你不用为任何事情担忧。”

当天使的神辉彻底消失之时，玛利亚已经满脸通红。天使那句话教她实在难以不去想象，一直注视是否就是字面的那个意思。她一想到此刻，还有之后的每一刻都会被天使注视着，心中便忍不住灼热了起来。

她想起昨晚加百列来得如此及时，判断出天使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关注着自己，更是害羞不已。她从今往后一定要更加注意言行。

加百列只觉得如今在面对玛利亚时，仅靠着最低限度的理智，其他则是全凭感情在行动。她在触碰明知不可再打开的禁忌，且完全没有办法停下来。

哈尼雅被加百列收养之后每日都要来向水天使请安。她虽然才十四岁但历经波折，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卡巴拉因为她在天国的缘故，也更常待在加百列这里。莉琳自从哈尼雅出现后似乎终于有了危机感，原本她是不怎么管卡巴拉的，如今却粘得很紧，故而也更常往月球天来了。

加百列自从知道玛利亚的事后，明显变得和之前不一样。莉琳跑得一勤快也慢慢发现了艾尔对那人类超出平常的关心，原本消减下去的好奇便又回来了。

虽然同是吃醋，但比起对卡巴拉的不放心，莉琳在对待加百列的这件事上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一个是因为她觉得艾尔这样比起过往没有生气的样子要好很多，所以这玛利亚的出现并非坏事，另一个则是因为，她也曾细细的观察过玛利亚，不知为何竟然难以生出讨厌的情绪。

莉琳因为这点好奇也偷偷留意了玛利亚，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她虽然晚了几日却也是知道了。

能够让路西法亲自出动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她想起了卡巴拉曾经关注过玛利亚，立即便去问她。卡巴拉其实除了一开始接受过加百列的询问之外，后面发生的事就都不是很清楚了。她没有隐瞒莉琳，却激起了莉琳更多的不解。

对加百列来说，比起自己纠结玛利亚的身份，更难的是如何与莉琳解释玛利亚到底是谁。这些年莉琳也在慢慢走出来，但对于母亲，她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曾是夜魔女莉莉丝，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会将莉莉丝的记忆与自己混淆起来。

她不好说便也无视了莉琳的好奇，假装不知道她的窥探。可路西法确实总能够令她措手不及，这次突然去见玛利亚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实质上的事，却已经令她方寸大乱。

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莉琳与沉默着的卡巴拉，加百列轻轻叹了一口气。“莉琳，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莉琳眼睛亮了起来，直白的问道：“艾尔，玛利亚真的是莉莉丝么？她是我的……母亲？”

她对于莉莉丝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与混乱了。这样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一种陌生与奇怪的感觉。

“莉琳，玛利亚她……她并非莉莉丝。你要知道，圣灵完全重组以后，也无法算得上是同一个人了。”加百列平静的叙述着，似乎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为何这样关心她？艾尔，我觉得这些说辞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莉琳皱着眉头，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的不满。“你为何不告诉我？难道莉莉丝只对你而言才有意义么？”

“莉琳，不是这样的。”加百列见她有些激动，抓住了她的手安慰道：“玛利亚如今有了自己的人生与使命，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她将成为弥赛亚之母，那是无上的荣耀。而你也该有新的生活，不应再停留在莉莉丝的阴影之中。”

莉琳对加百列从来都亲昵万分，此刻却突然冷下了脸来。她在这一刻竟像极了莉莉丝，声音低沉的道：“艾尔，你还是没有变。又打算在莉莉丝完全不清楚真相的情况下决定她的人生了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