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 没什么特殊情绪, 甚至还没有刚才咽下那颗果汁奶糖的表情丰富。
如果他是贝托,他会碎尸掉自己的尸体抛在血湖。
像在说别人的事。
语气、表情、态度,都稀疏平常。
只有这种时候,阿蛮才能真切的感受到简南的不一样,才能感受到, 简南只是用规则约束自己,实际上的他,想法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面无表情的揣测贝托的意图,如果他是贝托,他会给自己安排最震撼的死法, 让利益最大化。
这才是他大部分时候眼瞳漆黑的原因。
这才是很多正常人看着他的时候, 会觉得他瘆人的原因。
只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这次,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样子,和反社会最接近的样子。
“你现在倒真的有点反社会的样子了。”阿蛮笑了,“你以前也这样吓过你的谢教授吧。”
她懂了,难怪谢教授让他韬光养晦, 他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露出来, 那真的会把人吓跑。
“火灾之后, 我确实对教授说过。”简南没有否认,“我说如果我真的被逼到得放火的地步,一定不会等到实验室里没人了才放火,也一定不会让人察觉到我有这样的动机。我会等实验室满员, 用所有人都想不到查不到的时间和方式,一把火烧光。”
他有这样的智商。
让他做,不会那样漏洞百出,不会没有人员伤亡。
“你会怕么?”简南看着阿蛮。
终于,问出了他心里最最想问的问题。
绕了一大圈,聊了那么久,他用这样的方式,小小的再越一次界。
“我怕什么?”阿蛮轻笑。
简南只是在脑内的如果,曾经是她生活的日常,她从不相信人性本善,因为她见过很多人间至恶。
“我和那些人,是互通的。”简南也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
阿蛮日日夜夜盯着的窗外,并没有特殊的风景,只有一直来来往往的人,她辨认这群人的背景,保护他在这样的地方,不会被贝托这样的人伤害。
如果不是她,他应该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阿蛮在暗夜里的调查,压得贝托不得不隐藏的更深。
贝托这样的人,一定是三番四次失败了之后,才决定让血湖项目继续的。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能猜到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们做的还不够狠。”
“就像那天贝托闯进你的房间。”
“其实他是可以开枪的,就算那是你的安全屋,就算那天他已经安排好了假死,他也是可以开枪的。”
“那天晚上弄死我和你,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换成其他人,真不一定会疯到宁可得罪他也要想办法封锁血湖。”
“所以冒着假死失败的危险弄死我们,从长远来看,是值得的。”简南叹息了一声,“贝托还是不够狠。”
阿蛮这次真的笑了。
“那如果换做是你,你真能那么狠么?”她反问。
“抛开你给自己定的规则,抛开谢教授让你做的韬光养晦,你真的就会变成贝托这样的人么?”她笑看着简南,眼尾上扬,十分娇俏,“破坏环境,屠杀动物,活剥动物皮,漠视生命,你会么?”
简南怔住。
他从来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从来不会去想没有经过证实的假设,可是今天阿蛮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问了出来,把问题问进了他心里。
他会么?
“我是相信人性本恶的。”阿蛮转头重新看向窗外,“人也是动物,自制力没有那么好的时候,谁都会有残暴的那一面,和人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只要利益够大,人心总是可以被收买的。”
“我和你,都一样。”
“没有例外。”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贝托的。”
“大脑前额叶区块受损,本来是个可以理直气壮做变态的借口,我遇到过一些人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叫嚣着自己就是个反社会,但是其实真的关进去做了相关检测,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你是个可以持证上岗的变态,但是你现在仍然会为了谢教授一句韬光养晦就老老实实的压着自己的性格,你一个成年人,仍然会因为你领导让你别回国就真的乖乖待在这个随时会要了你的命的鬼地方。”
“你在电话里甚至都没有提自己的难处。”
“你想要变成贝托,这中间起码还差了一个我。”阿蛮又从口袋里摸出了果汁奶糖,这次没扔,和简南一人分了一块。
这家伙想要变成变态,路还长着呢。
反正她是真的从来没见过那么严于律己的反社会。
简南拿着果汁奶糖,这次糖纸是绿色的,上面写着香蕉味。
……
他毅然决然的剥开逻辑狗屁不通的糖纸,塞进嘴里。
“吴医生也说过类似的观点。”香蕉味的香精还有甜腻腻的奶味,简南坚强的继续嚼,“但是我没听。”
吴医生这两年一直在告诉他,自我约束太强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他这样的病人。
吴医生也试图让他相信他自己的自制力。
吴医生也希望他能有相对更激烈的感情,她想要看到他对这些感情的应对,才能做出下一步治疗方案。
因为吴医生一直强调,他的大脑前额叶区块并不是像真正的反社会一样没有反应,而是比较迟钝,找到原因,他应该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但是他一直不敢。
他会被他自己脑子里偶尔掠过的暴力想法吓到,他会因为完全能理解新闻里罪犯的脑回路退缩。
然后今天阿蛮告诉他,他是个可以持证上岗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