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站在竹山上,眺望着对岸。
对岸远山处,是一片连绵的红,仿佛一只大雄鸡头顶上的冠。
杨瀚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好像……这火,烧的大了些。”
胡可儿道:“虽然南疆四季如春,但秋季,许多草木还是更干燥些。再者,这风势又是一路刮过去的,越往高处,风就越大,火也就越难控制了。”
胡可儿说着,紧了紧月白色的披风,杨瀚见了,便伸出一只手,把她搂在怀里。
胡可儿因为他的贴心,仰起头来,向他甜甜一笑,但马上想到羊皓还在一边,稍稍的有些不好意思。
杨瀚却没这么多的心理变化,他望着那远处连绵烧去的火光,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这火,对孟军的水师营寨破坏极大,但有效杀伤却有限,至于那剑南关,要是能被这一把火烧光就好了,只可惜……”
胡可儿惬意地往他怀里贴了贴,道:“只可惜怎样?”
杨瀚道:“只可惜,我也清楚这是痴心枉想。”
“那剑南关,就似可儿峡一般,不竭尽全力、杀它个七进七出,哪里攻克得了。”
胡可儿虽知羊皓听不见,仍是大窘,手在披风下笼着,在他腿上拧了一把,大有嗔意。
杨瀚哈哈一笑,道:“我这一把火,烧得还算可以。这把柴填进去,就看锦绣城那边,能炖出一锅什么好菜来了,走,我们下山!”
胡可儿赶紧急迈两步,脱离了他的搂抱,他这人皮厚,自己可还是要脸的。
锦绣城的秋天,大约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清新的感觉,余此,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没有北方的萧瑟,没有满地的落叶,风也是清爽怡人的,天总是那么蓝。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如同一匹蓝绸子,是那么的亮丽、纯净。五彩斑斓的花,便似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随处可见。鸟儿不知藏身何处,只把欢快的鸣叫传到人的耳边。
但这一切大家司空见惯的场景,今年秋天是见不到了。
天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却比阴天还要灰蒙蒙的,从早到晚。
湛蓝的天是见不到了,花草上边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偶尔下点小雨,不但没有把那黑灰洗净,反而显得更脏了。
至于欢快悦耳的鸟鸣,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天空中盘旋着的,是原本藏身山林,很少在人类城市出现的种种大鸟,生得丑陋,叫的难听,你走在街上,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一滩鸟屎落下来,砸到你的帽子上。
彭太师为此很郁闷,他连每天赤足在后花园的鹅卵石小路上散步健身的固定规矩都改了,这几天一直在内室中闲居。
从大泽逃来的崔文,如今就是被引到彭太师的内室中参见的。
能登堂入室,直入他们内室寝居之地的,只有可能是两种人。一种,是绝对的心腹,完全不需要见外。另一种,是他根本就没把你当个人。
崔文不知道自己在彭太师眼中,究竟是自己人,还是不是人,但他有信心,就算现在不是自己人,早晚,他也能成为彭太师眼中的自己人。
彭太师不知道是不把他当人,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在他进来后,仍然躺在榻上,大剌剌地没有起身。
他头发也没有挽,披散着,穿着一件燕居的舒适长袍,却是咧着怀,只在腰间浅浅系了一条丝带,躺在一个美人儿的大腿上。
两个美人儿一个给他按摩着头顶,一个给他轻揉着大腿。崔文只扫了二女一眼,都是金发碧眼的方壶妞儿,身材倒是火辣的很。
“来了,坐!”
彭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道:“百丽儿,奉茶!”
给他捶腿的金发白妞儿娇声答应,起身去给崔文斟了杯茶。
这两位佳人,就是百丽儿和伊娃了,兜兜转转的,现在竟成了彭太师的禁脔,而为她们惹出偌大风波的文韬公子,此时却在天牢里受罪。
彭太师道:“崔文呐,近来京中,传言四起,人心不定。杨瀚在忘川河一把火儿,又烧了林仁全的水师大营,现在这山火一路蔓延,扑之不灭,如今火头距锦绣城还有两百多里,你看看这天,灰扑扑的,咳咳。”
彭太师眯缝着眼瞟了崔文一眼,道:“你自大泽来,这个杨瀚,仿佛从天而降似的,我们都不甚熟悉,对他的情报,了解的都不多。你告诉我,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可有机会打进南孟?”
崔文早知彭太师请他来,问的必是瀚军之事,心中早已有了准备,闻声一声朗笑,道:“杨瀚,虚声恫吓,实则外强中干,打进南孟?绝无可能,太师何必担忧。”
“哦?”
彭太师挥了一下手,制止了伊娃按摩的动作,向上挪了挪身子,炯炯有神地道:“说下去。”
崔文道:“杨瀚立国,才多久?纵是瀛州那样的地方,积蓄数百年的豪强,连连用兵,可承担得起?杨瀚,先是分兵参战于瀛州,继而内耗于巴、徐,再灭宋国、秦国,穷兵黩武,千里奔波,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有余力再征南孟?
况且,南孟有天堑在手,易守难攻,杨瀚也是自知难以攻下南孟,这才虚张声势,如果崔某猜的不错,不日,这杨瀚必有国书抵京,恫吓陛下,索取好处,那时,太师便知他色厉内荏了。”
“哦?”
彭太师抚须自语道:“林仁全把忘川水师之事,说的凶险之极,莫非是……”
他声音虽小,崔文还是听见了,不过,这将相之争,他却是不便轻易置言了,因此只是装聋作哑。
彭太师徐徐道:“如今,前军吃紧啊,急报入京,京畿震动。剑南关守将张狂惹怒陛下,被下了大狱,本应严惩,如今却因前敌之事,陛下投鼠忌器,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我朝还须倚重这些将领,竟尔连陛下也不得不看他们的眼色,老夫深为之不平啊。”
崔文被他问起,这才道:“太师,我南孟军力如何?”
彭太师道:“不及秦人勇猛,不及宋人善战。”
崔文道:“这就是了,我南孟军队,倚仗的是忘川、剑南这样的天堑,和军纪严明、敢于为国捐躯的军士,所谓军将,能起几分作用?不过是约束军纪、指挥调度而已,这等事,文臣一样做得来!”
这句话甚合彭太师脾味,彭太师不禁连连点头。
崔文道:“更何况,能为太师所用的,也不乏军将啊!荼太尉、文大帅、林都督这些人是在做什么?其实就是四个字:养敌自重!”
彭太师目中精芒一闪,这句话,正是他想说的,他心中一直有些怀疑,而且疑虑颇深,只是担心一旦误判的严重后果,而不曾说出去了。想不到旁观者清,这崔文竟也看出来了。
彭太师沉声道:“然则瀚军擅用火,先是一场火,毁了南秦铁骑,又一场火,烧得……哎,如今十余日了,仍是火势不息,听说瀚军还有飞龙猛禽……”
崔文微笑道:“太师应该知道,崔某的小女,乃是前周洪皇帝的妃子,而胡太后降了杨瀚,所以,小女在胡家,也听到了许多关于瀚军的事情。”
彭太师道:“说来听听。”
崔文道:“那飞龙猛兽,一样过不了剑南关,而且,整个南疆气候,都不适宜那等猛兽生存。这千百年来,南疆罕见此等猛兽,便是这个原因。杨瀚通鸟兽之语,能驭鸟兽为战,但是,他却改不了此等猛禽的习性,因此,在我孟国,他驭使不了这些猛禽。”
彭太师想想,恍然道:“不错,正是如此。但那火攻之术……”
崔文冷笑道:“他的火攻之术,若真能奏效,他也就不会只是摧毁忘川水寨那么简单了。现在山火连绵,能被他烧到的,已经烧光了,下一次,他的火油,还能投向何方呢?难道他能烧干了忘川河?”
崔文向前倾了倾身子,道:“太师若想知道杨瀚虚实,只管再静候几日,只要杨瀚遣使索要好处,那就证明他已黔驴技穷,只想索些好处,体面归国。那时,太师便可对借机勒索的军将大胆施为,而不必担心受其挟制了!”
彭太师憬然道:“不错!很有见识!好,陛下已经急了,想要释放张狂,对文韬赎金代罪。既如此,老夫便把这些处置再压一压,只要杨瀚遣使谈判,哼!”
彭太师嘴角,露出一丝阴险冷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