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寿,此时正是清晨,太阳毫不吝惜地将光和热撒向大地。
河北之主,夏王窦建德正在房中踱步,昨夜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不好的梦,他梦见女儿生病了,一直叫着父亲,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父女连心,虽然只是在梦里,仍然让窦建德忧心忡忡。
窦建德本来有一儿一女,儿子较大,可是在数年前在征伐辽东的时候战死了,如果不死,今年就有二十三岁了,至于女儿,便是窦红线,只有十八岁。由于儿子早死,使得他对女儿倍加心疼。
女儿喜欢舞刀弄枪,性格直爽,对于窦建德来说,这些是小节,不是大问题,夏王之女,根本不愁嫁。事实上,窦建德非常清楚,他的不少养子对女子都有意思,比如说阮君明,比如说王伏宝,都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意思。
只不过,这些养子虽然都不错,但窦建德不会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们,原因很简单,第一便是他们带来的利益没有刘黑闼大,第二便是他们不足以继承自己的夏王之位。
其实刘黑胖的才能也也不足以继承,但他有一个好爹。他老爹刘黑闼是一员悍将,帐下有两万多人,其中五千是夏军中的精锐的精锐,比起王伏宝的黑虎军也不遑多让,战斗力非常强悍。
正是因为这样,窦建德才不惜拉拢他,牺牲女儿的幸福去换取前途。毕竟这个时候的窦建德,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事集团的上位者,一个经验老到的政客。在他的眼中,需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而女儿嫁给刘黑胖,就是最为重大的一步棋。同时,他知道刘黑胖很是喜欢线儿,线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委屈。
就在窦建德踱步思考的时候,妻子曹氏走了过来,曹氏是曹旦的姐姐,曹家是河间的豪族,当初窦建德娶她就是为了拉拢曹家。曹氏手上端着一碗小米粥,还有两张胡饼。
米粥只是简单的米粥,远远比不上隋军士兵所吃的早餐,但窦建德不以为意,他一边吃着米粥,一边咬着胡饼。
曹氏看着生性简朴的父亲,叹息一声,道:“夫君,昨日刘夫人又来了。”
曹氏口中的刘夫人自然是刘黑闼的夫人,此人长得虎背熊腰,足有两百多斤重,堪比一名大汉,人又长的极黑,说话粗鲁,声音有一只公鸡,非常难听。曹氏对她没有一点好印象。
“她来做什么?”窦建德问道。
“还不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刘黑胖?”曹氏说着,叹息一声。
窦建德皱起了眉头,其实他很明白刘黑闼为何如此心急,其实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子嗣,一旦窦、刘两家结成亲家,窦建德基业也就变成了刘家的私产。
窦建德才四十多岁,曹氏还不到三十,决不至于没有子嗣,但窦建德努力了很久,曹氏的肚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让窦建德颇为无奈。
他曾经找人看过,两人都没有问题,但就是无法生育,让窦建德时常感慨,这是老天要亡窦家?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窦建德显得有些心烦,这时,曹氏又说道:“昨夜你做噩梦,总是说着线儿,可是有什么消息?”
窦建德摇摇头,道:“倒是做了噩梦,但线儿也不知道在哪,让我很是担心啊!”
“如今天下大乱,她一个女儿家又没有出过几次远门,能去哪里呢?”曹氏有些奇怪。
“嗯?”窦建德眼睛一亮,他端起了碗,将小米粥一口喝尽,又顺手抓起了胡饼,一边放入嘴中咬着,一边道:“我有事,先走了。”
“如今没有什么事,早些回来,我炖了小鸡,等你回来喝!”曹氏说着,夫君太简朴,是好事,但过于简朴,吃的都很简单,这怎么能行?营养跟不上,他又劳心劳力,怎么能行?
窦建德出了门,早有亲兵牵过战马,窦建德跨上了战马,朝着城西奔去,城西是夏军大营,驻扎有五千士兵,由苏定方率领,叫黑狼军,是窦建德的另一支精锐。
苏定方正在大营里练兵,听到夏王来了,急忙迎了出来:“定方见过夏王。”
窦建德颇为矫健地跳下了战马,道:“不要声张,你随我来!”
苏定方点着头,两人到了军营密室,苏定方点着了桐油灯,两人坐了下来。
“定方,我来找你,是有一件私事。”顿了一顿,窦建德低声问道:“你还记得上一次我派你去巴蜀之事吧?”
苏定方有些疑惑地问道:“夏王,是说去年与隋帝结盟那次吧。”
窦建德点点头,目光深深凝视着苏定方:“定方,你告诉我,那一次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苏定方略略一愣,摇摇头,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恰逢隋帝借故打压了几个不法之臣,恰好我也在。”
窦建德从苏定方一闪而过的犹豫,看出了他心中藏有事情。其实这也怪不得苏定方,他不可能将在成都的所有事情都报告,至于隋帝出人意料地强吻了窦红线,这种话,苏定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说出口?
同样,作为一个女子,窦红线更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窦建德,但窦建德何等人物,他沉思片刻之后,道:“定方,红线离家多时,我怀疑她去了巴蜀!”
“不可能吧!”苏定方虽然心思沉稳,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眼中却带着恍然大悟的含义,并不似他的话一样,显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窦建德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中仿佛有寒光闪过,这种笑意让苏定方不寒而栗。窦建德看起来虽然像一个老好人,像一个在田间辛勤工作的农夫,但作为一个上位者,窦建德是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身上自然有一股威严。
“定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窦建德的语气依旧柔软,但这话里却有不容推卸的意思了。
苏定方脸色变了又变,他忽然半跪在地上:“夏王,此事并不是臣不肯说,而是臣不能说。”
窦建德凝视着苏定方郑重的表情,严肃的言语,他点点头,道:“定方,此事但说不妨,我不怪你,来,坐下慢慢说。”
一刻钟之后,窦建德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些事情,苏定方的确还真不好说,而女儿也不好说。他站起身来,挥挥手,道:“定方,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怪你。只是此事务必要保密,我先走了!”
窦建德走了出去,苏定方苦笑一声,吹灭了桐油灯,也跟着走了出去。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两人各有心事一前一后走着。
苏定方苦笑着摇摇头,若是窦红线知道此事是他说的,恐怕要将自己剥了皮,毕竟,这是女子的名节问题,更何况她的身份不同,乃是河北之主窦建德的宝贝女儿,清白岂能玷污?
而窦建德此时已经明了,他十之**肯定女儿一定在巴蜀,甚至在隋帝的身边。真是可笑,他窦建德虽然表面上臣服大隋,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是“反贼”,表面上的供奉朝廷只不过是为自己披上一身华丽的衣裳罢了。
一个“反贼”的女儿居然与朝廷的皇帝有了那么一点意思,这何等的荒谬啊!此时两军并不接壤,利益冲突不多,若是有一天,两军阵列荒原,要互相厮杀的时候,窦红线又该何去何从?
窦建德骑着战马回府的时候,依旧在想这个问题,到了夏王府,下了马,朝着内室走去。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公鸡般的嗓音:“哎,我说亲家母,我这媳妇到底去哪里去了?总不能丢下夫君一个人在外晃悠吧?这是哪门子的媳妇?”
“你们窦家的规矩奇怪,喜欢任由女儿放荡,你们若是不愿意去管,那么就交给我来管!我要让她知道刘家的规矩!做媳妇的就要好好留在家里,专心侍奉公婆,伺候丈夫!”
窦建德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是夏王府,而不是刘黑闼的汉东府,刘夫人就这么嚣张,将他窦建德不放在眼中,难道是出自于刘黑闼的授意吗?
窦建德咳嗽一声,从树林后转了出来,他看着被气的直哆嗦的自家媳妇,又看了看刘夫人,道:“我女儿什么时候成了你刘家媳妇了?我怎么不知道?”
刘夫人没有想到窦建德突然回来,一张黑漆漆的圆脸憋得血红。窦红线和刘黑胖的婚事,是在商谈,但窦建德一直在犹豫,还没有答应,尚未纳采,何谈刘家媳妇?
刘夫人憋红了脸,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曹氏看着刘夫人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线儿若是嫁过去,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窦建德默默点头,默默朝着书房走去。
刘夫人回到了汉东府,还没有喘匀气,黑胖的儿子凑了上来,撒娇道:“娘,婚事说的怎样了?”
刘夫人看着儿子,一甩手,道:“那死丫头这大半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恐怕是嫁给他们做老婆了。”刘夫人这话本来是气话,但刘黑胖听了,却甩起了手,哭了起来:“娘,我不嘛,我不!”
刘夫人看到儿子哭着,终究是娘,心中不忍,她拉起了儿子的胖手,道:“走,娘你带你去找你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