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得益于萨里郡的好天气,诺拉比平时起得更早了。( )她梳洗完毕下楼,老夫妇已经在花园里散步。诺拉放轻脚步来到福尔摩斯房门前,凑上去听了听,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她想了想,然后小心地拧开门把手,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探出头望了过去。
被子里鼓鼓的,福尔摩斯大概还没有醒来。房间里窗帘被拉了下来,光线很昏暗,只看得到他的外套大衣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诺拉望了望外面晴朗天气,犹豫了一会儿,就听见脖子后一个熟悉低沉的男音,“你在看什么?”
诺拉立刻回过头,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的福尔摩斯无声地站到了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诺拉微微睁大眼睛,回过头来望了望鼓鼓的被窝,眨眼睛,“您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将被窝堆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在您仍然梳洗的时候,”福尔摩斯指了指地板,“我听到了您的脚步声。”
“您是特意这样来逗我的吗?”诺拉指着那被窝,哈地就笑了,眼睛弯成了一轮弦月,“我喜欢这个早晨的惊喜,不过如果哪一天您乖乖地在被子里等我,那将会是更好的礼物。”她开玩笑一般地说。
她如此开放不羁的话让福尔摩斯眉梢情不自禁地一动,他注视着她,然后低下头来,因为生病而泛着淡白色的优美嘴唇凑近了她的耳朵,他的声音非常磁性,语气刻意放得低而缓,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轻沉声音让人听得怦然心动,“……克里特夫人在看着您呢,女士。”
诺拉立刻后退一步,脸倏然红了,转过头看向窗口,果然看到克里特夫人捂着嘴唇朝她笑。她不觉捂住脸,瞪了福尔摩斯一眼,“看在您生病的面子上,上帝。”
“病痛也丝毫不会减少我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当然,也包括我其他所有更出色的方面。”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回答,继而流露出丝丝遗憾的神色,“当然,也并非全无影响。”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颊和嘴唇上一扫而过,沉沉叹了口气。
诺拉似笑非笑,“我看自从您来到这里之后,气色好了很多呢……看来华生不用再为您带来感冒药,您需要的是用来医治‘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该怎么办’的特效药。”
“说得没错。”福尔摩斯严肃地点头,“可我也很想知道,病因究竟出在哪儿呢?就连我这样的半个医生都无法准确地诊断出来。”
诺拉低咳了一声,弯起眼眸,抬起头来,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
福尔摩斯顺从地微微弯腰,低下头去。
诺拉立刻踮起脚来,嘴唇轻轻在他的嘴角砰了一下,面对福尔摩斯骤然一顿的表情,露出一个灿烂堪比萨里郡阳光的笑容,“……福尔摩斯先生,你中了名为‘诺拉·夏普’的毒,无药可解啦。当然,如果你想要缓解你的‘病情’……每天一个早安吻,必有奇效。”
福尔摩斯凝视她明亮的眼睛,嘴角不自觉也扬起一个微笑,轻声道,“这下连克里特先生都看见了,诺拉·毒药·夏普女士。”
“我连‘爱上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做到了,您认为还有其他的问题能够难倒我吗?”诺拉眨眼睛,“要知道,我可解决了对于全英国女士来说最大的难题呢,她们应该非常感激我才对。”
“这么说全英国的未婚绅士都应该对我感激涕零,”福尔摩斯镇定自若地回答,“引用你的说法……我们这是在彼此为民除害。”
“……”诺拉失笑,她摇了摇头,表示妥协,退后一步,“我真傻,真的……我不应该以为您生病了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就会变得逊色,不过我仍然不认为我输了……要知道,最终,我可是占了便宜的那一个。”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犹然能回忆起对方那时干燥柔软的触感。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开心,“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这也算是一种占便宜……老实说,我真希望您能多多如此来‘占便宜’,相信我,我绝对会忍气吞声,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诺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夏利,天气非常不错,想和我一同出去到周围转一转吗?”
“荣幸之至。”福尔摩斯语气温和极了,于是诺拉还未待福尔摩斯屈肘,就主动挽起他的手臂,轻声道,“你知道附近应该怎么走吗?”
“也许。”福尔摩斯委婉地回答。
“可如果我们迷路了该怎么办?”诺拉笑眯眯地说,丝毫看不出担心的样子。
“那就迷路吧。”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我已经活了三十多个足够理智有计划的年头,如果有我最希望的一人陪伴,即使迷失在旅途半路,那也是一种浪漫情趣不是吗?……我很乐意和您一同在这里‘迷路’。”
这家伙学得可真快,尤记得半年前他还对“浪漫”,“情趣”这两个字眼一副毫不知情的迷茫模样,可瞧瞧今天!和聪明人恋爱真的是一件甜蜜又忧伤的事儿。
…………
他们向克里特夫妇打了招呼后,就缓缓漫步在萨里郡的小镇上。如果是一位健谈的人同一位内敛的人在一起说话,毫无疑问健谈者将主宰他们之间的战场。可若是两个健谈者凑到了一块儿,在没有一个人退让的情况下,这将变成一场文学辩论会。
一年前的诺拉·夏普当然面对夏洛克·福尔摩斯争论不休的情况下会毫不畏惧,力争最后的胜利。可自从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转变为“无话不谈的亲密伴侣”,这种状况就得到了微妙的改变,比如现在——
“您瞧这里的砂岩一带,大部分都是海绿石,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绵延的绿色苔藓……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这种东西,只有浅海周围才会有这种石头,灰绿色,毫无观赏性……”
如果是曾经的诺拉·夏普,大概此刻就会立刻回答,“我当然知道这种石头,它在我的家乡北方遍地都是,一点都不稀奇,而且它的用途不在观赏方面,它可以用来做肥料,还可以提纯作为颜料你知道吗——”
不过现在的诺拉·夏普——
她点了点头,“的确很难看……不过周围看上去并没有海滩,它们会是从哪儿来的?”
“这倒是从来没有人清楚地分析过……”福尔摩斯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您说,如果在这段时间我来仔细研究这些海绿石,还有它的用途——”
如果是以前的诺拉·夏普,大概会很配合地,同样兴致勃勃地留下来和他一起研究这种无趣又有趣的奇怪而未知的东西,可现在的诺拉·夏普——
诺拉一听就惊到了,她立刻打断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地质家的工作,夏洛克!而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好好养病!”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没回答。
“当然了,”诺拉加重了语气,“如果您用今天早上的那番把戏来蒙骗我,偷偷摸摸出来研究这种石头……这样看来您的病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才对,那么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到伦敦,克利夫兰最近一直想要和我见一面,我想他会非常乐意到车站来接我的。”
福尔摩斯不动声色,“这里的风有些凉,我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您确定?”诺拉问。
“毫无疑问。”福尔摩斯极其笃定地回答。
“那么走吧。”诺拉优雅地微笑,“要知道,美丽的风景,可不仅仅只有一处可以观赏而已。”
对于这具意味深长满含威胁性的话语,福尔摩斯表示镇定自若,不慌不乱,缓声接道,“这么说没错……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旅者的灵魂只会有一处宁静的港湾可以让其倚靠,没有风暴,没有战乱,只有安宁。”
诺拉眼里的笑意几乎都要满溢出来,“说得不错,夏洛克……你最近的表现让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在我没有发觉的闲暇时间,读过某些有趣的文学读物呢。”
“那些东西无聊乏味又庸俗,毫无意义也派不上用场。”福尔摩斯这么评价,“我从来都不会刻意去翻阅它们,要知道我的脑子里需要装上一些更有用的知识,我会定期清理那些挤在角落里的灰尘和垃圾。”
“噢,看来你对我所看的书做出的‘庸俗’评价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诺拉点点头,“有钱的,单身的,总想娶位太太的侦探先生。”
福尔摩斯状似虚弱地低咳一声,“我只同意最后一个观点,女士。”
诺拉轻轻哼了一声,“有待商榷呢,侦探先生。”
…………
他们在萨里郡待了近三天,福尔摩斯的病情已经接近痊愈,预备在第五天的早晨离开这里回到伦敦,不过一封来自那里的加急电报让他们的行程提前了一天。
电报上是这样写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案情有变。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一同商量,望速归。
o.b.”
o.b,毫无疑问,就是奥尔科特·巴顿先生,这是来自厅长的电报。
待诺拉和福尔摩斯立刻坐车赶回伦敦,在接头人的带领下见到了那位狮子一般凶猛敏锐的巴顿厅长,他们才知道电报里所说的“重要事件”究竟是什么——
首相府的人,就在昨日,遭遇了不明人士的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