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远见窃玉依然还守在废墟旁,欣慰地笑了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递给她,道:“劳烦姑娘再帮我办一件事情。这里面是我府上的地契,还有我一生的积蓄,请你帮我交给我的夫人岚荫,就说陈某这一生,实在对不住她!”
“大人……”窃玉已经经历过瑾萱那件事,自然明白陈致远这么做,是在交待后事。她眼眶微红,道,“大人,夫人她不会希望您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还请您三思,万不可做出什么傻事!你已经替夫人报仇了,您还有胡夫人和尔馨小姐呀!”
陈致远摇摇头:“这两日我想的很清楚。瑾萱一走,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许瑾萱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怕她在那边会孤单。她为了我跟娘家决断,而后来的何家,也不承认她的存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孤苦伶仃一个人,难道去了黄泉路上,也得做个孤魂野鬼吗?瑾萱她很怕黑,我死了,至少可以在阴间陪着她走上一程。”
“大人……”窃玉心知陈致远心意已决,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半响,哽咽,“大人,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陈致远望了那废墟一会,又从怀中取出乘着灰烬的锦囊:“这里面多少会有些瑾萱的骨灰吧。姑娘帮我将东西送回府里,就说我六根已断,云游去了,嘱咐我的夫人不必寻我。皇上那边,我已经派人送了辞呈,相信皇上会成全我。等办妥了此事,再请姑娘回来,将我与瑾萱葬在一处。”
窃玉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甜腥。她沉重地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再次来到陈府,窃玉的心情无比沉痛。现在,陈致远怕是已经不再人世了。不过短短两日,这个家里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先找到方梧,告诉他发生的一切。方梧震惊地久久难以言语。最后他道:“我同你,一起去夫人那里。”
胡岚荫听完陈致远要窃玉转述的话之后,十分平静。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瓷像。
方梧在她的身侧轻声安慰:“夫人,大人他倥偬一生,也许是真心想皈依佛门,您不必太难过。”
“你不必劝我。致远他,已经不在了吧。”出乎意料的,胡氏这么说道。
窃玉与方梧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胡氏低声说道:“他又何须骗我?二十载夫妻,即便他从未爱过我,但我却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他。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心知肚明。”
“夫人知道,大人与姚氏瑾萱的事情?”窃玉问道。
胡氏点点头:“我晓得。成亲之前,致远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得知此事,我非但不计较,反而很是高兴。我的夫君,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后来我们生活在一起,一直相敬如宾。我心里清楚,他对我只是尊敬,而非男女之情。但世间那么多男子,我只钟情他一人,又如何不懂他的痴情?我们从京城来到淮南,姚氏住在城郊,他不告诉我,不是像世人所想行苟且之事,而是出于他二人对我的尊重。而如今,姚氏是出了什么事吧?”
窃玉叹服于眼前这女子的聪慧与大度,点点头:“瑾萱夫人她两日前去世了。”
胡氏叹了口气:“是为了致远吗?听闻,她一生为致远牺牲良多。致远随她去了,我也理解。”说着,她将陈致远留给她的包裹打开,从中拿出一部分银票,递给方梧,道,“方先生,尔馨一直倾慕于你,我也看得出,你不是普通人。我不能强求你娶尔馨,却希望你能看在她年纪轻轻丧父的份上,将她带走。这些银两虽不多,但也足够她生活一段时日了。你只需告诉她,我陪着她爹爹出去做事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没吃过苦,等她日后能接受的时候,再告诉她实情吧!”
方梧闻言有些激动:“夫人,您这么做,可是也要为陈大人殉情?”
窃玉心中一惊。这短短两日,她见多了生离死别,实在不希望再有任何生命逝去。
好在胡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们二人好容易才能在一起,我若是这时去了,岂不又阻挡在他们中间?再说,这一大家的仆妇杂役,我也不能丢下不管。致远留下的银两,我会用来慢慢遣散他们。”
“那夫人您呢?”窃玉不禁问道,“大人他走了,您又要尔馨小姐离开,再遣散了所有人,您去哪里呢?”
“我?”胡氏淡然一笑,眼神变得飘渺起来,“我这一生,有致远陪伴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曾经,我因为不能生养,要他以‘七出’之名休妻,他始终不肯。现在他走了,我不能再牵绊他与姚氏的来生。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便自行写一封休书烧给他。自此,我与陈家,再无任何瓜葛!”说完,她期许地看着方梧,带着有些乞求的语气,道,“方先生,你会好生对待尔馨的,对不对?哪怕你不会爱她,也请好好对她,等你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也帮她另寻个好人家。”
方梧重重地点头,许下他的承诺:“夫人是我方梧此生最为敬重的女子,尔馨小姐待我情深意重。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唐不惊再次来到淮南城外的小院时,那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曾经温馨的地方,如今看不到昔日一丝一毫的光景。这些日子他身在祈府,与祈玉山谈生意,同时也去了唐家在江南的几家丝绸庄、米行、商行。半月的时间,行程被安排地满满的。不过,就算再忙,他也不忘时刻关注窃玉的行踪。所以,关于瑾萱与陈致远双双去世的消息,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离开的时候,她扮作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通过他的易容,遮盖了那倾城的风华。再次相见,她要接近的人都已不在,也就无需再遮掩下去。
时值深秋,天气日渐寒冷。她穿着银白色绣着暗花纹路的夹袄,内里罩一件绛紫色的罗裙。乌黑柔顺的头发束在脑后,只在发间点缀了些小小的珠络。浑然天成的雪肤玉肌,无需任何脂粉来勾勒。清丽的眉眼,柔媚地动人心魄。只是原本一向含着调皮笑容的朱唇,如今紧紧地抿着。不过半月未见,她好像成熟了一些,也清瘦了些。比之那个有些跳脱的少女,更加令人着迷。唐不惊蓦然发现,不过半月未见,他对她的想念,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