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雨越下越大了,可要现在回府?”车帘外传来黎叔低沉的声音。
帝姬府的马车乃特制的,下雨时驾车的车辕处有大伞可以撑开,如此一来,便不用担心驭车的车夫会被淋湿。
“再等等,把车驶到墙边等着。”公仪音忙出声吩咐道。
黎叔应一声是,将牛车缓缓赶到国宾邸的墙边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替公仪音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阿灵见公仪音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抿唇笑道,“殿下这是在等人?”
公仪音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将鬓边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瞪她一眼不开口。
阿灵嘻嘻一笑,知趣地不再多说。阿素从车厢内的箱奁中拿出一件银红刻丝百蝶披风替她披上,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阿灵“啊”了一声。
“怎么了?”公仪音系着颈间的披风系带,不解地向阿灵看去。
“殿下,我记起来那日宫宴时,我曾经见过刚刚那个碧舒和凶手说话。”
公仪音皱了眉头,“什么时候?”
“唔,应该是在睿王将碧舒献给主上遭拒后没多久。”阿灵歪着头想了想,肯定道,“当时我和阿素正在偏殿中候着,突然觉得正殿里出了阵骚动,婢子忙抓住一名从正殿中退出来的宫婢问了问,这才知道了睿王将一名女婢献给主上之事。后来没过多久,我出殿出恭,路过一处僻静之处时,隐约听得有人声传来。婢子当时急着出恭,便没多看,只随意一瞟,看到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和另一名看不清模样的男子在说着什么。”
说到这里,阿灵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婢子方才听到碧舒和那凶手的声音,再想起那夜见到过的人影身段,分明就是这两人。”
公仪音眸中涌上深浓的狐疑。大晚上的,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见面做什么?还是挑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辰?而且,据方才潘梓涵的交代,他对碧舒应该只是单相思才是。
她想了想,看向阿灵问道,“你可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阿灵眯着眼睛使劲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他们的声音很小,婢子听得不是很清楚,隐约间只听到碧舒似乎在啜泣。”
在啜泣?
公仪音愈加不解起来,急急追问,“还有吗?”
“哦对了,还听到一句什么我只喜欢你,我谁也不想嫁之类的。当时婢子还在嘀咕,这又是哪家的可怜怨偶在这里互诉衷肠。可是……”阿灵不解地偏了头看来,“刚刚在厅里,我可丝毫没看出这个碧舒喜欢凶手啊?”
公仪音眉头紧蹙,细细思索着阿灵方才的话,脑中一道道线索飞快地闪过。
宗云飞宣扬和碧舒的婚约惹得潘梓涵嫉恨,潘梓涵偷偷买了鼠莽草之毒,宇文渊将碧舒献给父皇遭拒,宗云飞质问宇文渊,宇文渊答应回北魏替宗云飞和碧舒主婚,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见面并哭泣,潘梓涵下毒害死宗云飞,还有方才碧舒那个诡异的笑容和炙热的眼神……
冥冥之中,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些事都串联到了一起。
公仪音突然瞳孔紧锁,周身一寒,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知道了!”
“阿音知道什么了?”车外秦默清朗的声音穿透淅淅沥沥的语声而来,似一道暖阳,莫名地温暖了公仪音因窥到事情“真正”的真相而发冷的全身。
她起身掀起帘子。
朦胧细雨中,秦默手持一把竹节油纸伞,执伞的手修长如玉,直接分明,宽大袖口下滑,露一段凝白皓腕。伞面上涂着的桐油在雨滴的浸润下反而发着亮亮的光芒。
伞下的秦默,身姿清然,脊背挺如翠竹。偶尔有雨滴飘落在他发梢,顺着发丝低落在领口,勾勒出一段别样魅惑。言语几重,染了他如画的眉眼,淡雅得似一副上好的泼墨山水画。
见公仪音痴痴地望着他,秦默淡淡勾唇一笑。这一笑,周遭的雨声都似突然一静,听得秦默淡然如清音的语声再度响起,“阿音,你知道什么了?”
公仪音从怔愣中回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想起方才心中的推测,一时又有些遍体生寒。
她收起心中绮念,抬眸看向秦默,郑重道,“阿默,你现在可有空?”
秦默眉眼轻抬,看着公仪音浅笑,烟雨笼了一身绛紫色官服,淡如轻烟,“阿音方才也听到了,主上准了我三天假。”
“去清澜小筑可好?我有话同你说。”公仪音急急道,她心中那个推测让她十分不安,急需向秦默倾诉一番。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秦默收了些笑意,凝视着她点头道,“好。”见公仪音眉宇间愁色不减,他微微低了油纸伞,将自己的大半身影遮住,另一只手伸出去抚了抚公仪音的眉头,“乖,别皱眉。”说罢,朝公仪音又是勾唇一笑,这才撑着油纸伞朝自己的牛车走去。
看着他步履轻缓,身姿翩然的背影,公仪音长舒一口气,坐回了车内,“黎叔,跟着秦九郎的车便是。”
为了避嫌,两人自然没有坐同一辆车辇,秦默的车行驶在前,帝姬府的车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行了一会,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到了清澜小筑。
清澜小筑的正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中,只容一辆马车通过,平素并无多少人烟。
秦默下了车,撑开油纸伞走到公仪音的车前,轻声道,“阿音,到了,下车吧。”
公仪音掀开车帘,见到秦默执伞立于车前,不由一笑,提起裙摆下了车。两人并肩走入,很快到了清澜小筑的院落。
早有仆从在此处候着,见两人过来,引着两人到了廊上脱下身上蓑衣,并换了干净的木屐,这才捧着脱下的蓑衣退了下去。
公仪音和秦默进得房中,很快又有仆从端着托盘入内,盘中放着几块干爽的毛巾。
“放下吧。”秦默指了指身侧的高几,示意不用他们服饰。
仆从行了礼,复又退下。
秦默看向公仪音,“阿音,你的发被打湿了,我替你卸了钗环擦一擦。”
公仪音莞尔一笑,“好。”
秦默轻柔地将她头上发簪取下,又将发髻拆散,一头柔顺的青丝倾斜而下,发尾和发顶处沾了些水渍。他拿起一块毛巾,一边温柔地替她擦拭着,一边柔声问道,“阿音,你方才在惊诧什么?”
公仪音敛了丝笑意,将方才阿灵跟她说的话又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手下动作未停,眉眼间却闪过一抹深色。
“阿音,你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沉沉道,“阿默,我怀疑,此事的幕后主使,其实是碧舒!”
秦默眉头微挑,沉吟着道,“继续说。”
公仪音点了点头,将方才自己想到的推测说了出来,“不知道阿默有没有注意到,碧舒真正喜欢的人是宇文渊。”见秦默点头,她接着道,“但是,她只是宇文渊的一个女婢,宇文渊想把她嫁给谁,她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我猜,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碧舒和宗云飞虽早有婚约,却并非她所愿。正好她发现了潘梓涵对自己的情意,便决定好好利用一番。我不知道宗云飞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婚约的行为是因为碧舒的撺掇,还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机感所以在宣示主权。但此举却正如碧舒所想要的那样,成功激怒了潘梓涵。”
秦默伸手替她斟了杯茶递过来。
公仪音接过杯盏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当时我还在纳闷,碧舒既然喜欢的是宇文渊,为何还会送香囊给潘梓涵?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故意为了让潘梓涵误会自己喜欢的是他,如此一来,潘梓涵便愈发怒火中烧,准备了鼠莽草在寿宴上对付宗云飞。”
“可是谁也没想到,宇文渊却突然起了把碧舒献给父皇的心思,虽然父皇拒绝了,但却让宗云飞起了危机感,赶忙求娶碧舒。他和碧舒本就有婚约在前,宇文渊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碧舒一看急了,忙约了潘梓涵出去一通哭泣,我猜都是哭诉自己不想嫁给宗云飞只喜欢潘梓涵之类的话。潘梓涵果然在美人眼泪的攻势中又升起了万丈豪情。他身上本就备了鼠莽草之毒,虽然被中途打断了一下,如今也不过是继续一开始准备做的事罢了。”
“至于刚刚厅中时,碧舒故意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自己有心上人的话,她其实是指的宇文渊,宇文渊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并不会生疑。而潘梓涵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如此一来心中感动,就更不会将碧舒供出来了。更何况若细究起来,碧舒什么都没做,只是起了个从旁撺掇的作用罢了。”
她一口气说完,长长舒口气道,“真是好一出借刀杀人的计谋!竟然不沾滴血便解决了自己最大的两个障碍。如今,父皇拒绝了她,宗云飞已死,潘梓涵是杀人犯,这样一来,宇文渊短时间内不可能将她再嫁给任何人,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她抬目看向秦默,“阿默,我觉得这个碧舒十分不简单,一个小小的女婢,却有如此野心和手段!说不定日后她当真能如愿嫁给宇文渊也说不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公仪音的目光望向院中在雨水中凋敝摇摆的花草,又想起方才所见的碧舒那个诡异的笑容,心中再次浮起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秦默握住她的双手,公仪音感到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驱散了她内心的寒意。
他沉吟着道,“我竟没想到这案子还有这样的内情。”他看向公仪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公仪音摇摇头,“宇文渊如今连失两员大将,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下碧舒的,所以我想,就算我们将碧舒的真面目告诉他也不会怎样。”
秦默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要回去了。”
看到秦默眼中的忧色,公仪音反而没那么担忧了,莞尔一笑道,“阿默是在担心我?”
“宇文渊屡次求娶于你,碧舒对宇文渊痴念太深,难保不会迁怒到你的身上来。我怕我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他们早日回北魏也好。”
“放心吧,阿默,我岂是那种等着别人欺负的人?碧舒若是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定会叫她后悔来了南齐。”公仪音秀眉一挑,眼眸间闪烁着熠熠的神色。
见她这般霸气凛然,秦默反倒忍俊不禁起来,忍着笑意道,“是是是,敢惹上我们阿音的人,一定没好果子吃。”
公仪叹一口气,“只是就这么放走了她,总归是心有不甘啊。”
秦默安慰道,“放心吧,宇文渊不是愚钝之人,他回去仔细一想,应该就能发现这其中端倪的。”
“你说的对。”被秦默疏导了一番,公仪音定下了心,低头一看,秦默已将她身上擦拭干净了,也伸手拿来一条干净的帕子,起身站到秦默身后替他擦起头发来。
擦了一会,发丝渐干。公仪音刚想将帕子放下,手腕却被秦默轻轻抓住,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秦默反手一拉,拉到了他怀中。
公仪音小声惊呼一声,却已跌入他的怀抱。
“阿默,你做什么?”
“好好看看你。”秦默定定凝视着他,唇边含笑,“这几日忙着查案,都没跟你好好说过话。”
公仪音挪了挪身子,唤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一边把玩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发丝,一边懒洋洋道,“是啊,这几日东奔西走的,可累死我了。”
秦默嗔她一眼,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道,“是啊,叫你好好待在府里做你金枝玉叶的帝姬你不愿意,非得同我一道查案。”
公仪音“嘻嘻”一笑,“若真是跟你一起查案就不累了,可这个案子有宇文渊盯着,我压根就不敢看你,生怕流露出什么情绪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说起这个,秦默不由想起昨夜安帝奇怪的态度,唇角一勾,睨着公仪音道,“我觉得,安帝好像有几分想撮合我们的意思。”
“什么?”公仪音一怔,把玩他头发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父皇不是属意秦肃吗?怎么又想撮合起你我来了。”
秦默淡淡一笑,将昨夜之事和自己的推测说与公仪音听。
公仪音听罢,眼前一亮,带了丝雀跃的口吻道,“这么说,父皇当真将目标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看来……”她摸着精巧的下巴想了想,“看来我得在父皇面前漏漏口风啊,让他知道他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才好。”
秦默见她这幅雀跃欢欣的模样,愈发笑意清浅,看着公仪音一脸宠溺。
“对了,上次长帝姬找你去她府上,没有为难你吧?”
公仪音摇摇头,“我毕竟身份摆在这里,长帝姬就算对我再不满也不敢对我做什么,不过是为了那日我在父皇面前替曲华裳求情之事罢了。”
“怎么会想要保下曲华裳?”秦默淡淡道。
“长帝姬对曲华裳有种莫名的恨意,一开始,我保下她只是为了让长帝姬多一个敌人而分身乏术,后来我却渐渐发现,长帝姬对曲华裳的这种恨意,似乎同我母妃有关,我就更要保住曲华裳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秦默,“阿默,我怀疑我母妃当年之死并不简单,或许同长帝姬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暗卫帮我查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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