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珊身子一软,眼见着就要瘫倒在地。因她此番是偷跑出来,身后并未跟着女婢,是以菱香和荷香见状,脚下不经控制地就要往前迈去。
公仪音如冰刀般的目光嗖地往后一刺。
菱香和荷香猛地一颤,垂了头再也不敢动作。
钟灵珊伏在地上哀婉地低低啜泣了几声,混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显得愈发凄凉。可公仪音依旧没有露出任何怜悯的神色,相反,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她冷冷地看着地上匍匐着的钟灵珊,她的肩膀因为极度伤心而委屈而剧烈地抖动着。公仪音心中自嘲一笑,若换作从前的自己,看到这样的场景,或许该心软了吧。可惜,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优柔而心软的重华帝姬了。
钟灵珊久久不闻公仪音的反应,泪眼婆娑地抬头朝她看来,口中怯怯道,”殿下,若是小女惹怒了殿下,您尽管惩罚小女便是,请您饶过阿宇吧。
公仪音不怒反笑,心中只恨从前的自己眼瞎。这样的钟灵珊,哪里是性子醇厚?分明好一口伶牙俐齿。她这么说,是在隐射自己的心胸狭窄?因为不喜她而报复于韩宇?
“钟灵珊,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说的没错,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韩宇。所以他是生是死,我并不关心。或许,我还会同父皇说,正是他泄露了我的身份,导致我被贼人掳走。你说,以父皇对我的宠爱,会怎么对韩宇呢?是凌迟?还是五马分尸?我想想……父皇最近很喜欢梳洗之刑呢。”她笑得娇娆,一双好看的杏眼中写满了明媚。
钟灵珊的身子抖得愈加厉害了,满目惊恐地瞪着公仪音,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
公仪音微微弯腰,清冽的目光盯着钟灵珊写满害怕的眼眸,语声愈发轻快起来,“对了,你应该不知道梳洗之刑是什么吧?就是将犯人剥光衣服放在铁床之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犯人肉尽骨露,最终咽气。”
钟灵珊猛地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不住往后退,像看恶魔一样看着公仪音。
见她这幅怕极的模样,公仪音冷笑一声,脸上已写满了不耐烦的神色。她不愿在此地再多待一刻,脚一抬就要从钟灵珊身侧绕过去。
不想裙角被钟灵珊下意识扯住。
她眉心一皱,猛地朝后一抬脚。只听得钟灵珊一声惨叫,捂着心窝子倒了下来。
公仪音也不转头看来,径直朝府门口走去。
菱香和荷香亦是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路过钟灵珊身侧时,怯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狠下心,小跑着赶上了公仪音。
到了刺史府门口,秦默他们已经在此处等着了。
公仪音朝他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一下。”
“无妨。”秦默浅笑着应一声,转头看向门口毕恭毕敬的钟志柏道,“此行多有打扰,多谢钟刺史了。”
钟志柏一脸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公仪音看着一脸诚挚的钟志柏,再想到愚不可及的钟灵珊,心中十分费解,这么八面玲珑的钟志柏,怎么会生出钟灵珊那样的女儿的?
她睨钟志柏一眼,清冷开口道,“钟刺史若能将自己的女儿管好,我不介意在父皇面前替刺史美言几句。”
钟志柏闻言,心中猛地一跳。莫不是阿灵有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他正惶恐不安之际,却瞥到府中管家匆匆奔来,朝秦默和公仪音行了个礼,然后在钟志柏耳边耳语了几句。
钟志柏听完管家的来报,脸色骤变。
慌忙看一眼公仪音,一掀官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下官教女无方,请殿下赎罪。”
“钟刺史的确该多花花心思在你这个宝贝女儿上。”公仪音扔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面无表情的上了车辇。
钟志柏神情一僵,额上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眼见韩震和江一哲纷纷失势,自己正好能借此机会在主上面前表现一把,可千万不能被阿灵毁了啊。要知道,殿下一句话,能抵上自己十年的任劳任怨的政绩啊!这么一想,心中越发发虚起来,忙求救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一见这架势,就知道钟灵珊定然又做了什么蠢事。他心中对她早就不喜,哪里还会替钟志柏求情?冷淡地瞥回目光也上了身后的车辇。
两人上了车,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装行李的装行李,驭车的驭车,很快准备妥当。
钟志柏看着公仪音车辇上没有半分波动的织锦车窗帘,心中已是一片绝望。眼见着车队就要启程,他却不敢再多说,深恐再次惹怒公仪音,只得在原地直直跪着。
终于,公仪音的车内有了动静。
她掀起帘子一角,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颌,清冷道,“钟刺史起来吧,这冀州的百姓还得指望你了。”说完这句话,又将帘子垂了下来。
“启程。”不待钟志柏反应过来,听得她的声音在空冷的街道上响起。
驭车的侍卫同时一扬鞭子,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秉着低调原则,钟志柏只能送到府门口。见车队离去,忙踉跄着站起来,躬身对着公仪音车队离去的方向朗声道,“下官恭送殿下!”
寒风愈加肆虐,车队行过之处,车轱辘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钟志柏眯着眼睛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转身看着管家苍凉道,“走吧,进府。阿灵她……没什么事吧?”
凛冽的北风卷起他的最后一个尾音,很快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
因为急着回建邺,公仪音一行的回程明显加快了速度。饶是如此,再路过明隐村和甘泉村时,公仪音还是抽空去村子里看了看,见明隐村的村民已恢复了从前的安居乐业,阿光和阿秀也已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至于那个惹人厌的贾伟民,早就在秦默的授意下被安邑县县令撤了村长一职,贾文死在了县衙的牢中,他如今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而那个与天心教沆瀣一气的中丘县县令窦文海,被秦默留下的人查出买凶将徐阳杀害,上报至了郡守府衙。因他不过是天心教的一颗小小棋子,为了避免事情复杂化,秦默没有揭露他与天心教有染的事实,任由乐陵郡郡守以杀人的罪名将其处死。
至此,公仪音所有未尽的心愿都已了,也愈加迫切地渴望回到建邺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过年之前达到了建邺。
公仪音掀开车窗帘朝外望去,远处建邺宏伟的城门已经历历在目。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这时,身后那辆车撵的车窗帘也被人挑开,公仪音回头一瞧,正好撞见秦默朝前头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出一丝甜蜜的气氛。
因秦默带的那些侍卫不适宜再在他们回京路上出现,所以秦肃特意派了一小队虎贲军随行保卫他们的安全了。可这就苦了公仪音了,人前她必须和秦默保持一定距离,只得自己独乘了一辆牛车,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了。
好在建邺终于到了。
她还记得,秦默说一回建邺就要请父皇赐婚的。虽然她有些忐忑父皇的态度,可一想到请求赐婚的人是秦默,又莫名地生了几分信心。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什么能难道秦默的事吧?
这么一想,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起来,含情脉脉地同秦默对视了几眼,眼见着离建邺城门越来越近,她这才收敛了些,放下帘子将身子收了回来。
终于,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早已得了消息,见公仪音一行车队回来了,忙大开城门放行。
公仪音的心情越发雀跃起来。
这么久没见父皇了,也不知他想没想自己?自己的行程早就去信告诉他了,他会不会派人来接自己呢?还是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会故意冷落自己?
驶入城中,耳边建邺街道的喧哗声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公仪音心中胡思乱想,却冷不防感到车队又停了下来。
她心中狐疑,刚要掀帘查看,却听得车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娇脆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直击她的耳膜。
“秦九郎!”
公仪音的心跳猛地一滞,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紧紧皱了眉头,一把将车帘掀起朝外看去。
她的车辇在车队的前头,一掀车帘便看到了不远处听着一辆装饰华美的牛车,牛车是时下最流行的半敞式车厢,绯红的轻纱起舞间,有一妙龄女郎的脸庞若隐若现,面上神情艳若桃李。
公仪音目色一沉,往那车辇的车辕处一扫。
王氏族徽?!
她心中隐隐浮现一丝猜想,还未细究,便见那女郎在车旁女婢的搀扶下轻盈地下了车朝这边走来。公仪音这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
眼前款款走来的这位女郎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一袭藕粉色袄裙,外罩大红织锦斗篷,一头乌发挽了个单螺髻,头上只簪一只同色系的点翠珠簪,衣着妆容清丽雅致,别有几分袅袅意蕴。
她看到公仪音的瞬间,眼神中有明显的一怔,然而很快又挂上清浅的笑容,走到公仪音身侧敛衿一礼,“可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意味深长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同样淡淡勾唇一笑,“我是。”
“小女王韵见过殿下。”那女郎扬了秀眉,眉眼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讶之意。
王韵?
便是那个从前王氏属意与秦默联姻的那个王韵?她来做什么?
一直闻名不见面的情敌突然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还大庭广众之下叫着秦默的名字,公仪音心中顿时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她抬了眼帘看向王韵,眼中几不可见闪过一抹异色,面上却是不显,淡然中带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开口道,“王家女郎?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方才
王韵一听,微垂了头,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脖颈来,耳根处泛起一抹红霞。不知为何,明明是严寒的冬日,她却穿得并不多,斗篷下藕粉色袄裙衣襟开得极地,隐隐露出一片玉白肌肤来。
公仪音的目光在她胸前一扫,面上已生了几分不喜。
她心中冷笑一声,大冷天的穿成这样,勾引谁呢?
王韵羞羞怯怯地低了头,面上一片动人的红晕,落在公仪音眼里,眸色却愈发冷了起来。见王韵久不出声,她清清冷冷开口道,“还请王家女郎让家仆把车辇朝旁让让,我们有要事在身,急着进宫。”
听到公仪音口中的“我们”二字,王韵眼神一亮,蓦地抬了头看向公仪音,语气中一抹希冀的神色,“殿下,秦九郎可在后面?”
公仪音冷冷睨她一眼,并不出声。
王韵到底也是世家出生的女子,在公仪音冷冷的注视下也不怯场,朝公仪音清雅一笑,露出一排齐整如珠玉的牙齿,别有几分韵致,倒不辜负了她的名字。
公仪音自己生得美,可也却并无女子常有的嫉妒心,颇喜欢看其他貌美的女郎。先前瞧钟灵珊顺眼,第一理由自然也是为她长得好看。
如果换了平日,王韵的容貌气质倒会让她生几分惺惺相惜之心。
可惜,她是这样的身份。
见公仪音微微斜飞了眼角看着自己,挑起车帘的素手莹白如玉,虽然一路风尘仆仆,面上却已经光洁无暇,既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又有女郎的艳冶,眉眼轻动间自有一股勾人心旌的姿仪,王韵暗暗攥了攥手心。
她其实也是刚从琅琊郡回京没多久,听到自己和秦默取消婚约的消息已是恼火,后又听说秦默此行去冀州竟然得重华帝姬同行,一时间担忧之心更甚,所以得到秦默一行回京的消息后才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一为迎接秦默,二,自然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传说中受宠又貌美的重华帝姬了。
只是,她抬眼看一眼颜若皎月的公仪音,眼中愈发波动起来。
公仪音不说话,王韵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之意。
她刚欲再度启唇,便见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女郎找秦九郎有什么要事么?”她刻意在要事二字上咬了咬,意在提醒王韵,她和秦默急着入宫复命,如果她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在此挡路了。
“我……”王韵被公仪音的话语一呛,方才带上的笑意淡了淡。
此处是城门,往来百姓众多,她不敢做得太多,否则事情传到父亲和祖父耳朵里就难以善终了。可是,明明秦默就坐在后面的车厢内,为何听到外头的动静还不露面呢?
王韵咬着下唇,心中颇有几分委屈。
自从得知祖父有意和秦家九郎联姻那天起,她的心就一直似飘浮在云端。那可是秦家九郎啊,那样圣洁高远的男子,居然要成为她的夫了。她十四岁那年曾经偷偷见过秦默一面,那一天,他一袭白衣胜雪,眉目清雅,行动间风姿清卓,恍如云端的谪仙,从此,她就将秦默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本以为上苍待她不薄,在回京前半个月却突然得到秦默和她解决婚约的消息,这让她如何甘心?!
这么一想,方才心中生起的胆怯之意又退了下去,紧紧盯着公仪音,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没有人能抢走她的秦九郎,便是帝姬也不行。
“是,小女找有要事要找秦九郎,还望殿下通融片刻。”
“哦?”公仪音翘了翘唇角,方才眼中那一丝警惕之情也消失不见,她淡淡睨一眼王韵,对着车旁的虎贲军语声懒惫地吩咐道,“去,让后头秦九郎的车辇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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