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泛着黄,带着淡淡年代久远的色泽,拿在手中有着沉甸甸的历史感。映入公仪音眼帘的是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一个字一个字,毫无预兆地蹦入她的眼眶。
她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绪一字一句看去,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住抖动着。
八月十三
日子一天一天热了起来,可我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无忧,现在的你在殿外无忧无虑的玩耍,天真,纯粹,带着心无芥蒂的笑意。如果,我能这样一直看着你长大该有多好?
……
九月初五
今日照料无忧的时候突然晕厥过去,太医全都束手无策,丝毫找不出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弱的原因。难道当真是我命不久矣了?
……
九月二十九
无忧,你父皇今日跟我说,想将你抱至甘泉殿亲自抚养。
无忧,我本是不想同意的,可我的身子却不允许我说不了。四肢乏力,嗜睡,经常走神,若不是太医说我体内无异,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无忧,若你以后看到这里,请不要怨母妃。你父皇也是一片好心,母妃有精力就会去父皇那里看你的。
……
十一月五日
无忧,母妃今日去甘泉殿看了你。
你长高了不少,也长漂亮了不少。主上待你很好,将你照顾地无微不至,母妃也就放心了。
若有一天母妃离去,请不要伤心,母妃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
一天一天,一开始的时候,是三四天记载一次,越到后面,记载的间隔越长,想来已是身体情况不允许,笔记也变得虚浮起来。隔着薄薄的纸张,公仪音仿佛都能感受到当时母妃的无助和不甘,还有对自己的深深眷恋。
她眼眶噙着泪,一页一页翻看过去,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若细论起来,母妃的札记里记载的大多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敏感如公仪音,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母妃的身子,是入宫之后才渐渐差起来的,而且太医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能任其一天天消瘦下去。而最后母妃之死,却是因为病情突然加重,导致撒手人寰。
她颤抖着合上册子,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顾氏宗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胡乱翻涌的情绪,沙哑着声音道,“外祖父,母妃入宫前身体如何?”
顾氏宗主的眼中闪过一种自责和懊恼糅杂的情绪,“相宜虽然性子温婉淡然,但身子却是一直很好,从未生过什么病。不想入宫后却突然变得柔弱起来,我一直觉得,是后宫倾轧,导致她抑郁在心所致。”
公仪音心中并不赞同顾氏宗主的猜测。
母妃手札中虽然透露出对身体状况的力不从心,但提到父皇时的情绪,依旧是幸福和眷恋的,所以母妃身体状况的衰退,应该不是抑郁成疾导致。
她随手将面前的手札一翻,正好翻到了九月二十九这一日的记载。目光不经意停留在一行字迹上,忽而眸光一颤,紧紧盯着那几个字:
若不是太医说我体内无异,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
这两个字在她面前不断放大,公仪音脑海中划过札记中的一个个片段,忽而浮上一个可怕而大胆的猜想。如果……母妃身体一日日变弱的原因,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呢?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超,他们都都检查不出异状。若是从前,公仪音不会有任何怀疑,可自从重生之后,从噬心散,到百里行的山谷,公仪音发现,这个时代的毒术和医术,远比她想象的要高明得多!
若是母妃所中乃奇毒,也难怪太医检查不出什么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忍不住全身发寒,明明身处温暖如春的室内,浑身却冷得刚从冰窟中上来一般,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
察觉到公仪音的异样,顾氏宗主皱了眉头,紧紧盯着公仪音,面露几分担忧之色,“无忧,你怎么了?”
公仪音抬头看着他。
他的面容已染上岁月风霜的痕迹,眼角有皱纹爬上。眼中虽还带着几分犀利之色,但到底岁月不饶人。若是自己贸然说出这般骇人听闻的猜测,保不准这位爱女心切的老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到时,公仪氏和顾家好不容易破开的坚冰又回恢复原样。
她不能冒这个险。
思及此,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中情绪,朝顾氏宗主挤出一抹微笑,“没什么,只是看到母妃生前的点滴,一时有些情绪翻涌,难以自持罢了。”
顾氏宗主略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见公仪音目光澄澈,笑容明朗,遂打消了心中的疑窦。
公仪音虽面容恢复平静,内心仍是惊骇,迫不及待想找顾琛确认些事,同顾氏宗主又聊了几句,便找借口告辞。
顾氏宗主只当公仪音同自己初次见面还有些许尴尬,也不强留,想着总归要慢慢来才好,点头应下,派了人送她去祝氏那里。
“外祖父,无忧想先去看看舅舅,可好?”
顾氏宗主没有多想,应下后派了人带她去找顾琛。
出了顾氏宗主的书房,还未走几步,天空竟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公仪音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只觉一阵凉意漫上心头。
顾琛没想到公仪音会过来找他,听到人来报,忙迎了出来。
公仪音进了书房,朝顾琛行了个礼,“无忧见过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