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周山前往旸谷,不仅要翻阅昆仑,还要横渡东海,而沿途所经过的万千山系有无数凶兽盘亘,大概稍微让人觉得安慰的是小金乌带着可以隐匿自身气息的玉环,沿途过来只要不是被对方看见,他都能绕远一点儿躲过去。
夸父不远不近得跟在他后面,看着以往被自己宠爱着的小家伙如今跌跌撞撞的自己巡长吃食,一身幻化之后灰扑扑的羽毛沾染了无数尘屑、枯枝,而他睡着得地方也不是自己用兽皮鞣制的柔软的小窝,有时候是山洞,有时候是一根树枝,他心中难过,却也不敢上前,只能默默在之后看着。
而更令夸父觉得心疼得是,小家伙除了赶路,一路上修行,不仅仅是从传承记忆中学习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挑衅经过的凶兽,手上失血已经成了常态,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折断了翅膀。
“我给你上药吧。”在禁地中呆了十年光景,夸父越发的沉默,但这个晚上,看着陆炎倔强得拖着半只鲜血淋漓的翅膀寻找伤药,他终于忍不住站在对方跟前。
“不要你管!”陆炎用力往后退了几步,他得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他化形,他只能够依靠本体搏斗,甚至为了避免被巫族追杀,只能缩小成成年巫族手臂大小。
“你受伤了。”夸父仍旧是温柔得看着他,目光跟许多年前看着那个颐指气使得意洋洋的小家伙没有丝毫变化。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陆炎一双黑油油的眼睛里挂着眼泪,“杀了我哥哥的是你的族人,对么?”
“……对不起。”夸父痛苦的闭上眼睛,“可是现在的你要想带着你的兄长们回旸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是么?”
陆炎皱了皱眉头,心知他说的是实话,且他心里头再是迁怒,到底念着当年光景,也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破壳全是为了这个人,因此也就默许他跟在身后。
如此跌跌撞撞走了一路,终于到了东海边。
这一日倒是天气晴朗,天湛蓝湛蓝得,海面没有起风,像一块镜子一样。
而站在东海这头的两人却愁眉不展。
若是陆炎已经成年,他自然不怕,可如今渡水是小事,怎么抵挡水中的凶兽才是大事。
“我来自后土部落,身上流淌着后土娘娘的血脉,可以控土,你作原形带我飞一阵,若是累了,我化成土来供你歇一歇,只这条路太长我们得准备些吃食。”这一路过来九死一生,陆炎已经不排斥夸父靠近,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开始想着带兄长们回了旸谷,他报了仇,他就像师傅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跟夸父一块儿猫着,还可以让师傅帮帮忙,让夸父给他生个小崽子。
陆炎同意了他的提议。
当四周都是水的时候,夸父才发现想要变化出土来有多么艰难,而东海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广,纵然他是一个极其有天赋的巫也觉得身体在隐隐作痛,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的凋落,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是没有感受到陆炎渐渐的亲近,但他却清楚的知道他们的未来是一片迷雾,注定没有将来,他能想着的就是跟在他身边,有一日算一日,有一年算一年。
到达旸谷的时候是在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傍晚,太阳星挂在天边,将整个水面染得透亮,橘红、金黄、火红色一片晕成一片。
往日里设着阵法,本来旁的是进不去的,陆炎脱了玉环下来交给夸父,因着他身上也带了金乌的气息,帝俊设得阵法便没有阻拦,两个人走了进去。
跟前便是两颗参天的扶桑树,枝叶繁盛,交缠着生长在一起。
“当年,我一出世便被爹娘安置在这里,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便到了洪荒,遇见了你。”陆炎站在树下,微微抬头看着开着雪白色扶桑花的大树,他记得当年他们还在蛋蛋里面打闹的时候那时候扶桑树开花开的是鲜艳的红色和黄色,而如今竟然是满树雪白。
兄长死的时候陆炎没有哭;再见到夸父,对方满头白发他亦没有哭;这一路过来吃了无数苦头,差点儿跟夸父一道死在凶兽口中,他也没有哭;可如今,瞧着这满树雪白的扶桑花竟然难过的潸然泪下。
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这世事还有更为诡谲叵测的时候,令他连嚎啕大哭都难。
“……我们走吧!”大哭一场,将兄长们的骸骨埋在扶桑树下,转身抹掉眼泪,看着默默帮他填土得夸父开口道。
“好。”来的时候顺水顺风,可回去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两个搏斗的凶兽,不死不休,掀起的波浪逾越千丈,更有暴风雨一日接连一日,陆炎全身湿透重于千斤,被一个波浪掀翻在水中,夸父忙凝聚土壤接住受伤得小金乌。
一路过来他的力量原本就渐渐透支,而如今他甚至感受到身体里的经脉撕裂开,痛的他恨不能在地上打滚,但他只是温柔得将小金乌抱在怀中,对方的羽翼湿透了,身上的伤口裂开,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
大妖的幼崽都是上等大补之物,更不要说帝俊的血脉,原本只是两个凶兽,但如今连其他的凶兽嗅到血脉的味道也跃跃欲试,夸父叹息一身,伸手用土壤将陆炎包起来,屏息一沉没入水中便迅速朝着西边走。
纵然有凶兽扑腾着冲过来,夸父也不在意,这光景让他想到五十年前,那个时候他护不住怀中的人,只能托人相救,这一回,便是拼了性命他也要换他平安。
暴风雨连着便是七日,夸父身上的血肉被撕扯开又愈合,他们终于见到了三座浮在海面上的小岛,瑞气腾腾,身后紧追不舍的凶手仿佛有了畏惧不敢停下步子,夸父被水波送在小岛之上,他的身上已是白骨累累,死气缠身。
“……救救他。”他看着眼前出现的黑发黑衣的少年,低声哀求。
“竟然是一只小金乌?”黑猫从少年身后转了出来,“小黑,这应该是唯一幸存的金乌鸟了吧!”
“你活不了不久了。”做为灭世黑莲,小黑对于这些生灵身上的死气十分熟悉,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奇怪的巫,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亲近,“这只小金乌刚好误打误撞进入了生长期,大概睡个百年起来他就能成年了,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拼死都要就他?”
“他……他是我心里爱着的人啊。”夸父微微笑了笑,他原本生的俊美,可如今脸上沾满了鲜血,身体上的有一半都是露出的枯骨,看着十分吓人,但偏偏他这一笑仿若清风明月之下千叶白莲盛开,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他强迫着自己亲亲吻了吻小金乌紧闭着得眼睛,将挂在自己手腕上的玉环取下来重新套在小金乌的一只足上,“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感受到你们身上传过来的亲近的气息,我知道自己要死了,甚至我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们的,所求的只不过是你们能看在他父亲、师傅的面上看顾一二。”
“好。”小黑点了点头,他想起许多年前罗睺失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要同归于尽,但知晓罗睺还有一线可以活着,便是毁了罗睺*的鸿钧他也可以低头,而眼前人与当年得他们是怎样的相似。
夸父最终还是没有能多撑上几天,他最后看了看被阵法灵石堆积着的小金乌,微微笑着闭上眼睛,下一刻,他的身体化为土壤,而围绕着小金乌却生出了一树茂密的桃林,它们将小金乌紧紧的护在中央,仿佛可以隔绝了他身体的气息。
而同一时刻,紫霄宫中,自鸿钧合道之后再没开放过的满池莲花,在这一瞬间同时绽开,这盛况惹得瑶寰惊叹,但一想着道祖合道之后越发清冷,因此也就按下不提。
九个金乌陨落的时候帝俊原本天庭与诸多大妖商议战事,心头传来的剧痛,让他登时吐出一口鲜血,但他素来要强强行咽了下去,待他与大妖议定事实,才发现上天入地,他都找不到自己孩儿的踪迹,除了血脉感应知道还有一息尚存,他甚至顾不上其他直接就往不周山巅。
“陆炎送他们回旸谷,我答应他若是他能回来我便收他为弟子。”他来的时候靳正在作画,画上画的正是九个活灵活现的小金乌,帝俊见了眼中就淌下泪来。
“还请前辈助我!”他望着靳,眼神悲戚,这一刻这个天生的王者就如同一个寻常的父亲,甚至连他一向的骄傲都散去了。
“我帮不了你,这都是命数。”靳摇了摇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就连脸上都生出了淡淡的皱纹,但帝俊仍旧觉得这个人如同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气质高华,缥缈若天边的流云。
“前辈能替我护主陆压已是万幸,是吾奢求了。”帝俊听他拒绝也不难过,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但靳知道眼前的人只是把丧子之痛压在了心底,等待着能够报复的一天,而这一天绝不会太晚。
与帝俊的冷静不同,羲和是真的要疯了。
她爱着自己的丈夫,但同样爱着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是个儿子九死一失去踪迹,哪怕她知晓幼子没事,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发疯,因为她还是天庭的妖后。
巫族虽然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但他们有着精于卜算之道的伏羲,羲和还是知道是谁出的手。
她招来了自己身边最美的侍女,那个叫做嫦娥的姑娘。
洪荒之中美人甚多,但嫦娥绝对是其中尤为出众的一个,她天生便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美,仿若昼夜之时开放的昙花,惊艳绝伦,美得便如同是一场梦境,便是在以美艳女子为主导的妖族之中也有不少大妖为她倾心。
“娘娘。”嫦娥一身雪白的鲛纱,这颜色比冬日的雪花还要白上三分,罩在她身上好像一层朦胧的白雾,衬得她冰晶一样的皮肤越发雪白,而她的眼睛,却是最纯粹的墨色,微微蹙眉都能令朝霞失色。
“我要你做一件事情,若是做成了,我准许你去太阴星修行,保你长生不死。”羲和稳稳坐在玉石砌成的王座上,面色苍白而憔悴。
“请娘娘吩咐。”嫦娥天生有着炼制丹药的天赋,但作为一只玉蟾,她的修为委实算不得什么。
“我要你去洪荒共工部落寻找一个叫做羿的大巫,我要你嫁给他,让他爱上你,在他离不开你的时候离开他,我要让他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都因为失去你而无从展颜。”羲和一字一顿。
“妾明白了。”嫦娥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单纯的妖,她在意的只有自己天生的容貌,若是像族中的前辈一样面目衰颓得老去,她觉得那是无比可怕的事情,而是现在,她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的机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我会安排你去往洪荒,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羲和微微一笑,“在西昆仑有一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的大妖,为西王母,我将你需要的不死药交给了她,待时机成熟你可以让羿求取,吞服下两颗便可回来了。”
“妾走了,还请娘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