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希的眼睛很大,眼珠又黑又亮,眨眼的速度似乎也比常人慢一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陆孝严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那种想要亲一下的冲动在他心尖儿上挠啊挠啊,搞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既然表坏了……那五分钟就永远都不会到了吧?
陆孝严轻轻吞了下口水,命令凌希:“给我把眼睛闭上!”
凌希先是有点疑惑地望着陆孝严,然后垂下眼睑,又盯着陆孝严西装外套左侧胸口的暗袋出了一会儿神,这才乖乖闭上眼睛。
此刻面对着凌希,陆孝严的心情就像小人国来客面对着一块巨大无比的面包,难抵诱惑可又无从下手,纠结许久,就在他打算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啃一口的时候,“咕噜”,凌希的肚皮忽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陆孝严脱口而出:“闭嘴!”
凌希眉头微微皱起,愣了一下,随即将原本就闭着的嘴巴紧紧抿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导致他五官都皱巴巴挤到一起,表情比吃了酸橘子还要痛苦。
这下什么气氛都没了,陆孝严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装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嫌弃道:“行啦行啦,安全带扣好,这就带你去吃饭!可真是个少爷,吃饭晚个一时半刻都要抗议……”
凌希很委屈:“我没有……”
陆孝严腾出一只手去拍了拍凌希的肚皮:“它有。”
凌希斜眼瞄着陆孝严,不满地小声嘟囔道:“那你叫它‘凌希’,看它会不会答应。”
陆孝严不信邪,依言偏过头去:“凌希?凌希?”
他原本只当是恶作剧玩一玩而已,谁知凌希的肚皮极其配合,还真就“咕噜”一声做出了回应。
“哈!”陆孝严挑起眉毛摊开两手,一脸“你看吧”的得意神情,简直等不及要瞧瞧凌希吃瘪的蠢样子了。
万没料到,在陆孝严带着炫耀、挑衅和嘲笑的目光之中,凌希默默坐正身体,扣好安全带,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灵活地点按屏幕打开一款游戏,然后就专心致志玩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用某种动物来形容凌希,那一定非蜗牛莫属,因为他会自备隐形的壳子,有什么不想听、不想看、不想面对的事物出现,干脆往里头一缩,于是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完全不存在了。他可以自由穿梭于“外面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两边,而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别人挤不进去。
陆孝严就这样被晾在一旁,老半天才醒过味来,他扁扁嘴,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带凌希去吃个午饭。
用凌希自己的话说,他还没过发育期,并且每顿都要听外公的叮嘱吃上两大碗。虽说吃得太多会导致他持续不断长个子,进而威胁到陆孝严在身高方面的绝对优势,但要是吃饭不定时伤了肠胃,最后心疼的还是陆孝严,所以和喂饱凌希这件事相比,其他都只是小事,什么真真假假情情爱爱,根本不值一提。
即将发动车子的功夫,手机响了,陆孝严拿起来一看,是沐夏,他想也不想直接按下拒接键,又将手机甩回了置物箱上。对于沐夏的存在,陆孝严内心是非常坦然的,可挂断电话之际他还是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一下凌希的神色,并且丝毫不曾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小心翼翼,小心到活像个藏了私房钱生怕被老婆发现的软蛋男。
凌希看起来正沉浸于游戏之中,并没留意外界的动静,可屏幕上那只原本被他操控于指尖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的小飞机却不知怎么回事,接连撞上炸弹坠毁了三次,转眼间就gameov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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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半个月后,城中某处私人会所的洗手间里,沐夏也正捧着手机,盯着上头无人接听的提示画面呆呆看了好久。他是借口上厕所偷跑进来打电话的,没多少时间可以拖延,既然迟迟未能打通,也只好就这么放弃了。
自从买手店偶遇凌希那次之后过去好久了,陆孝严再没约沐夏见过面,沐夏也因为把演唱会门票让给凌希的事而赌气迟迟没有主动联系陆孝严。中间有次沐夏出去赶通告,半路上与陆孝严的车擦肩而过,他隐约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很像凌希。借着工作开始前做准备的空档,他想打电话过去试探试探,可惜铃声没响多久就被陆孝严按掉了。
这下沐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没错,陆孝严就快要被凌希给抢走了!
将电话揣进口袋,沐夏拧开水龙头胡乱洗了把手,又顺势用冷水在脸上拍了几下。他一侧的脸颊泛着红肿,照比另一侧显得胖了不少,仔细看还能辨认出五根指头的清晰痕迹。那是被人打的,动手的人是周挺。
之前沐夏将陆孝严手机中的邮件偷出来转给了大少陆孝诚,陆孝诚对邮件中透露的信息深信不疑,不惜花费巨资迅速买下了邮件中所提及的名为“ra”的高科技环保材料公司。因为事发仓促,他没来得及动用人手做更深入、更专业的调查,只让律师审核过相关的法律文件就匆匆签定了合同,并为自己当机立断的胆量和气魄深感骄傲不已。可就在两周之后,他发现“ra”所持有的专利技术全都来自于其美国合作方,且使用权限已经到期,而公司的几名股东竟然在事情暴露后一夜之间集体人间蒸发了,派人去查过才知道,他们从名字到身份到履历全部是假的,只是造假造得天衣无缝而已。也就是说,陆孝诚不惜血本抢来的致胜“筹码”其实只是个空壳子。
陆孝诚被周挺拉着入伙走私建材那次已经大伤了元气,是咬着牙壮士断臂才得以及时止损的,这次为了拿下“ra”扳回一城,他不惜动用到了腾华五星院线计划的储备资金,现在这笔钱打了水漂,而整体计划稍有耽搁损失便无可估量,亏空不及时填补也只会越拉越大。陆孝诚顶着陆家太子爷的名头,想弄到笔钱临时救急并不难,可他无论是找生意场上的朋友帮忙,还是从银行方面想办法,消息都会立刻传进父亲陆远藤的耳朵里,如果他想稳住自己在公司、在陆家拥有的地位,那犯下的低级错误就一定不能给父亲知道。
和陆孝诚同病相怜的还有周挺,他本想要借着腾华的项目大赚一笔,谁知搭进去时间赔上钱还差点吃了官司,指望着靠陆孝诚搞定林家翻一次身,结果却又栽了跟头,这一桩一件的不禁验证了那句俗话,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眼看年纪老大不小了,除了打着老爹的旗号招摇过市,周挺还没办成过什么正经事,那些跟着周荣打江山的叔伯长辈们嘴里不敢说非议,可私下早已将他当成了蠢材二世祖看待。如今他老爹正和那个长相酷似孔繁珍的新人女演员打得火热,要是哪天周荣真把那女人娶进门,再生个一儿半女,那他的安稳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为了利益为了钱,周挺和陆孝诚这对配合默契的表兄弟近来小摩擦不断,周挺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找陆远腾出面收拾烂摊子最好不过,可惜陆孝诚死活不答应。扯皮扯烦了,他几乎冲动着要替陆孝诚把事情捅出去了,只是碍于还需要和陆孝诚结盟以备将来顺利接手周家大权,才压抑着没有轻举妄动。
短暂的愤怒和懊恼过后,周、陆二人开始认真思考起来,“ra”事件到底是谁的阴谋?陆孝严吗?他个绣花枕头没这么精明。那是林广乐?他草包一个也没这份头脑。难道是林家?可林家与陆家无怨无仇,也不存在竞争关系,干嘛主动算计一个小辈?总之这件事不是陆孝严被林广乐骗了,就是林广乐被林家骗了,再不然是林广乐和陆孝严合起伙来骗了所有人。无论谁人受益,无论有意无意,沐夏永远是其中最无关紧要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可谁知闹到最后,周挺却把全部怒气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谁让他渺小又无能呢?既然你是个满地乱爬的臭虫,就别怪谁都想顺势踩你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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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在灯光昏暗的包厢里,周挺借着酒意脱了裤子躺在沙发上,按住沐夏的头让他用嘴服侍自己,稍不顺意就“啪”一记耳光扇过去,一边打还一边嘲笑他:“你不是要钱吗?你不是喜欢钱吗?钱我有得是,但不能给你白白拿去!”打完了,他还逼着沐夏必须要笑,不笑就又是一记耳光。
好在周挺并不是陆孝严那样的纯种基佬,周挺喜欢女人,胸大细腰嘴唇丰润的最合心意,年轻漂亮的男孩对他来说只是一碟用以搭配主食的饭后甜点。等到发泄够了,周挺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沐夏,让他按照上面的内容去约见某家小报记者喝茶爆料。
沐夏打开纸条飞快扫视了一眼,上面是林家在这一期政府新型住宅筹建项目中用以保障投标成功的底牌,底牌提早亮出,万一给竞争对手知道,很可能从中作梗使得前期所有努力付之东流。这玩意儿不知周挺是用什么办法搞到的,要知道新型住宅项目可是林家未来几年预备发展的大项目,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沐夏时常跟在陆孝严身边出席一些私人活动,圈子里都知道他是陆孝严的人,他出面就是陆孝严出面,他爆料就是陆孝严爆料,哪怕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强行将他和陆孝严捆绑在一起。一旦给林家知道放消息搞破坏的人是陆孝严,可就别指望拿到林家那块旧街区的地皮了,搞不好连林广乐也会和陆孝严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将交易失败的责任推到陆孝严头上,同时也可以给父亲知道,陆孝严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这结果对于大哥陆孝诚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他办不成的事,陆孝严也绝对不可以办成,只有在实力和成绩上彻底压制住陆孝严,他才能掌握更大的控制权,才能在父亲退休之后顺利接手腾华,才能不再为了和妹妹陆孝仪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而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沐夏不敢当面拒接周挺,于是借着上厕所为名躲起来偷偷打了个电话给陆孝严,一则是为了求助,再则也是为了示警。没错,他死皮赖脸黏在陆孝严身边是为了钱,那些高档服装、名牌首饰都是钱,那些大大小小相关的不相关的情报也都是钱……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除了钱,他还想从陆孝严身上得到点儿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总之就是凌希有而他没有的。
沐夏从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真爱”,起码他和他遇到过的各色男人、女人都是脱了裤子卖屁股的关系,个中差别无非价格高低而已。可当他听到陆孝严提起凌希时的语气,看到陆孝严望着凌希时的眼神,想到陆孝严在凌希遭遇危险奋不顾身冲上去搭救时的急切神情,心里就忍不住滋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嫉妒,对,简直要嫉妒疯了!
凭什么他使尽浑身解数去逢迎、讨好,陆孝严却更加关注凌希?凭什么他得不到的疼爱和紧张,陆孝严都给了凌希?凭什么?老天太不公平了,总是对某些人偏爱得近乎谄媚,却又对某些人苛刻得无以复加,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口含金钥匙,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美衣华服,不费吹灰之力就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凭什么有人就要整天为钱奔波受尽白眼?
总有一些东西,他越是没有,就越是想要,越是想要,越偏偏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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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和大少陆孝诚碰面,沐夏在会所门外徘徊了很久,差点就扭头离开了。那天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处处学凌希的样子,陆孝严会不会把对凌希的兴趣转投到他身上呢?如果他变成另一个凌希,是不是就不用害怕凌希会抢走陆孝严了?
就在他快要打定主意收手不干的时候,意外接到了陆孝严的电话,陆孝严竟然把他心心念念的演唱会门票让给了凌希,竟然为了凌希对他摆脸色,他一时气不过,冲进去把邮件交给了陆孝诚。等他清醒过来再想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没有下一次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沐夏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不会缺吃少穿,却也算不上贫困。他老爸是个电器修理工,除了好喝点酒没大毛病,他老妈是个家庭主妇,除了嘴碎一些之外也算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上中学那年,老妈查出患了癌症,为了治病家里卖掉了房子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到最后几乎连药都买不起了。眼看着手头的钱所剩无几,他老爸一时鬼迷心窍,想拿这最后的希望到赌场赌一把,万一赢了,就可以给老婆试用国外研制的新药了。
可惜赌场规矩十赌九输,生死攸关也不例外。输光了钱的老爸没脸面对妻儿,在外头喝了一夜闷酒,等第二天回到医院才知道,老婆因为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凌晨去世了。
老妈去世之后,沐夏老爸彻底自暴自弃,开始了酗酒、烂赌的阴暗人生,每次输光了钱就跑去借高利贷,到期还不起就带着沐夏东躲西藏,好几次父子俩差点被流氓砍死,有一次被泼了汽油差点烧成烤鸡。沐夏十五岁就陪一个变态富商上过床,那次他一共替他老爸赚了八万多块,父子俩拿着钱吃了几顿好的,睡了几天安稳觉,可很快就又被他老爸输光了。
有时候沐夏恨不得他老爸赶快去死,每每看着那个老爸醉酒躺在床上睡成死猪的模样,他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着如何下手杀人才能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是把人搬到阳台丢下去假装失足坠楼?还是拧开煤气放个漏底的空水壶上去假装煤气中毒?又或者把人丢进浴缸放满水假装失足溺亡?认真想想,杀死老爸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可想到最后他都没有动手去做,不是不敢,更不是不舍,只是那老鬼死了……他就真的再没亲人了。
洞高利贷是个无底,永远都填不完,作为新人歌手的沐夏酬劳本就不多,还要被经纪人和工作室扣除大半,剩下的钱应付完置装费车马费以及各项杂七杂八的花销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还要多亏从陆家兄弟身上赚到的钱,才使他不至被古惑仔在家门口泼红油漆贴大海报。
都说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沐夏不同意,人生分明是老天在背后一把一把强行推出来的。好吧,既然做了,就不妨多做一次,错了的,也不在乎多错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沐夏被周挺派人“陪同”着去和记者碰面了,临要离开的时候,有手下跑来告诉周挺,说他等的人到了,就在隔壁包厢。沐夏从走廊上经过,正好看见周挺走进隔壁房间,开门的瞬间,他听到里头有人叫了一声“周少”,声音十分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