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考虑不周,行事有偏,还望大爷见谅。”孔庆直接站起来跟卢俊卿拱手行了一礼。
廖成回过了神,也赶忙站起来陪笑道:“下官也失职了,竟让平梁府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卢俊卿面容温和地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们,坐吧。”
这话一出,廖成心里头凉了半截,另一半还悬着。这话说得极为微妙,不全怪?那就还是要追究了。
廖成暗自骂了自己一声,无奈又无力地吸了口冷气。哎,这事儿,原本他也没当什么大事,不过几个不长眼睛的人嚼舌根子,谁料到能传到军营里去?这是动摇军心的大事,可孔将军既然没压下去,那必定是有所考量,偏偏这位将军又没往陇川府递个话,大爷心里头必定是恼了。
哎,廖成下意识地扯了扯有些褶皱地衣袖,小心翼翼地瞄了卢俊卿一眼,心里暗叹。也好也好,有大爷在,二少夫人就是再大的气性,想来那粮草补给也总会跟上。大爷向来重谋略,这平梁府一事,想必是大爷的安排。哎,他就说,二少夫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能想这么多……
“孔将军说说吧,军营里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卢俊卿笑着朝孔庆点了点头,语气漫不经心,声音散漫中带着无奈的笑意,“你们二少夫人心里头有气,若不跟她说清楚了,只怕她还真把永安城的粮草压着不卖了。那丫头心计见识都有,倒是当得起北地的当家主母,只是这性子,哎,到底年轻些。你们也别太过苛责了,卢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廖成瞪大了眼睛,一口口水呛到喉咙口,忙捂着嘴巴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又朝孔庆看了一眼。
孔庆面色黑了一分,眼里有几分恼怒又夹杂着些许尴尬和无可奈何。
“大爷教训得是。是下官见识浅薄。怠慢了二少夫人!”孔庆朝卢俊卿长揖着行了一礼,深吸了口冷气,方才皱着眉头继续道,“平梁府有人对卢家不满。军营里几个队正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教唆。心里头对二少夫人插手外事有点想法。大爷也知道,那些个小兵,大字不识几个,脾气又暴躁,也经不得人挑拨,下官是想着能借机好好清理清理军营。大爷放心,这流言伤不到平梁府的根本。”
孔庆拧着眉头停了停,又请罪道:“这军营里的事按理不该为外人道,且二少夫人又是内宅之人。下官更不知道大爷到了陇川府。因此便没往陇川府递信。下官失职,还请大爷责罚。”
“嗯,我知道了,这也不算大错。”卢俊卿笑着示意孔庆坐了,又让长寿续了茶。这才温和地嘱咐道,“我到陇川府一事,暂时就别露出去了。”
廖成跟孔庆忙郑重地应了一声,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廖成心里砰砰砰直跳,眼皮也跳得厉害,直觉有些不妥,却又摸不出门道来。这位大爷看着温和可说话做事向来能拐几个弯儿,这,到底是追究还是不追究了?
“大爷,那永安城那头,那些传言?”廖成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卢俊卿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略略沉吟了片刻,看着二人笑道:“永安城的传言是你们二少夫人让人透出去的,我也是昨儿下午才听谭掌柜说了几句。这话传得极为妥当,时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连我也自叹不如。那丫头前天还在气头上,不过转眼间就能借机扇风,趁势而起,这份心智……是卢家之幸。廖大人既然问了,我也多嘱咐你一句,韩四跟施二那头,由着他们去。这传言的事,官府也给个表态,不用太过明白,只要引一引这传言的风向就行。至于军营里的流言,”卢俊卿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头叹道,“倒是不足为虑了。只是该清理的就清理了。一会儿你们去见一见那丫头吧,永安城的粮食,总得那丫头亲自发了话才行。”
廖成眼皮跳了跳,压下心里头的翻涌,忙起身笑着应了,手心里却出了一层冷汗。怪不得二爷敢把二少夫人放在北边。看来他们还得去跟那位二少夫人请个罪!
孔庆的面色也变了一变,眸光暗沉,跟在廖成身后站起来,沉声应了。
卢俊卿笑着招过长寿,让长寿去请了徐录文。
徐录文打着哈欠,身上披着件黑如锅底的大斗篷,一进院子就跺着脚吸了口冷气,点着长寿的脑门边走边抱怨:“大清早的把老朽叫起来,扰了老朽的好梦……”
徐录文一礼念念叨叨地到了客厅,进门后将那斗篷接下来塞给了长寿,脸上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意,朝里头的人拱了拱手。“今儿倒是热闹,廖知县跟孔将军怎么过来了?老朽还以为最快也要明日呢!”
孔庆目光冷冷地瞪着徐录文,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廖成眉头跳了跳,心里又开始悬了起来——哎,这俩人向来不怎么对盘。哎,这真是……
徐录文仿佛没看见孔庆的冷脸一般,嘿嘿笑着跟卢俊卿行了一礼,一屁股坐在下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盯着孔庆,眉毛挑衅似的扬了扬。
直到辰时末,几人才恭恭敬敬地将卢俊卿送出了客厅,随后长寿又引着廖成跟孔庆去正院后头的书房见了林晚。
林晚也是一脸温婉的笑意,看不出半点不高兴来,言语温和地让人给廖成和孔庆奉了茶。又请两人落了座,目光在廖成略显散乱的发髻和褶皱的衣衫上顿了顿,眼里笑意弥漫,点着长寿笑骂道:“你小子做事越来越不经心了!廖大人跟孔将军一路赶过来,旅途劳累,只怕还没用早饭,你怎么就赶着来回话了?还不快去厨房催一催,让厨娘赶紧做几碗热烫热面上来!”
“哎呦。都怪小的,小的这就去。”长寿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往厨房奔了过去。
廖成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扶了扶帽子,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衫,站起来跟林晚拱手笑道:“下官汗颜,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让二少夫人见笑了。”
林晚忙站起来让了礼。摆着手笑道:“廖大人为国为民,连夜奔波,连饭都没用上两口,我才是汗颜呢。”
说着又将目光移向孔庆。眸光莹亮,眼里带了几分打量和好奇,却并不突兀,反而带着年轻小姑娘的活泼跟灵透,看得孔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心里却极其恼火地哼了一声。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丫头太会装样子了!若不是永安城闹起来,他真能被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给糊弄过去!
“孔将军是才从军营里过来?营地里一切可好?如今爷不在,朝廷里头局势不明。元江那头又没动静。我整日里都悬着心,生怕一个不好就酿成大错。”林晚笑得狡黠,脸上蒙着层迷离的浅笑,眸子却是亮盈盈的,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前儿恍然听说平梁府那头有人斥责我不安于室,连军营里也有传言。哎,我当时慌得,一宿没睡着,这心提起来了就没放下过。我委屈点倒是罢了,可万一动摇了军心,我可就成了罪人了!孔将军既然过来了,我也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孔庆直直地盯着一脸温和笑意的林晚,额上青筋突出,手掌捏着椅子扶手嘎吱作响。好半晌才在林晚柔和温婉的笑意中烦躁地皱了皱眉,收回手掌,有些恼火地吐了口闷气。
“下官治军不严,辜负了二爷跟二少夫人的厚望。二少夫人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有。”
林晚迎着孔庆的目光,不躲不避,面色坦然,嘴角上扬,眼角弯弯的笑出了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有孔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爷常说孔将军治军有方,带兵打仗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北燕虎视眈眈,平梁府那头还要仰请将军多费心。至于军粮补给一事,将军也不必过于忧心,前头是我心里不安,这脑子也糊涂了些。今儿才想起来,我手底下的掌柜们在永安城还存了些粮食,平梁府若是要用,将军只管去要便是。至于这银钱嘛,朝廷既然不管平梁府,咱们卢家管。卢家既然管了,平梁府就跟陇川府一样,回头我直接让人算了账交到父亲那儿,让王府出就是。等爷回来了,我还想去平梁府住一阵呢。”
这话说得极有意思。廖成忍不住捻着胡子笑了起来。这位二少夫人还真是个灵透的人,这话里话外,显然是将平梁府直接算作卢家的治地了。这心思摆得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且半个字没提到先前的气恼,给了孔将军一个台阶下。这份温婉知礼,还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二少夫人大义!”廖成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毫不掩饰眼里佩服加赞赏的笑意,朝林晚长揖着行了一礼,满脸的感激。“二少夫人替王府全了平梁府一众百姓的性命,下官深感佩服!”
孔庆盯着廖成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林晚笑容温婉可亲的脸颊和莹亮的眸子,暗自蹙着眉哼了一声,也站起来朝林晚拱了拱手:“多谢二少夫人大义。”大义二字却是咬得极重。
林晚眉头微微挑了挑,忙站起来让了礼,面上带着几分尴尬和无措,眼里却是笑意流动,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叹道:“这是二爷的意思,也是父亲的意思,是卢家的大义,可不是我的。这话可说清楚了,省得回头有人不清楚内情再传出些不好听的来,我心里不安,平梁府众人心里也不安。”
廖成跟孔庆面上俱是一僵,神色各异。廖成尴尬地笑了笑,瞄了眼孔庆,在心里无力地叹了口气,他才说这位二少夫人灵透……闹半天还是有气,好在这位知道分寸。哎,二少夫人这性子,确实不好惹!
正说着,长寿提这个食盒飞奔而来,林晚便笑着开口道:“今儿我就不耽误两位大人了,两位大人先用些吃食再回去吧。”说着又笑眯眯地告了辞,由丫头嬷嬷簇拥着回了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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