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大人?”卫王妃温和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带了几分疑惑。
“下官魏朗,腆为京兆府尹。”魏朗依旧恭恭敬敬地拱着手,笑着应道,“下官今儿出城巡查,没成想能遇上王妃跟世子妃的车驾,因此特来向王妃跟世子妃请安。”
“原来是魏大人。”卫王妃笑声温和,马车帘子微微挑开了一条缝,只隐隐约约可见卫王妃慈和的侧脸。“魏大人看着倒年轻,跟李大人,确实不大一样。我先前还以为新任京兆府尹也是个老头子呢!”卫王妃笑声里带着些长辈的慈爱和打趣,顿了顿,方才放下帘子道,“魏大人有事,自去忙吧,不用在意我们。”
魏朗余光落在那车帘子上,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笑着拱手应道:“打扰了王妃跟世子妃了,那下官暂且告辞了!”说着招了后头跟上来的小厮,又做了一揖,这才翻身上马,带着人走远了。
卢家的一行人又动了起来,车轱辘嘎吱嘎吱地转动着,在空旷的郊外显得十分祥和宁静。
魏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慢慢挪动的车驾,眉头蹙起,朝身边的人沉声吩咐道:“你们悄悄跟过去,都给爷看好了!一个也不许盯漏了!”
一群人人答应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十几个人飞快地散了开去,很快便隐在光秃秃的树干与稀疏寥落的茅草屋后不见了踪影。
魏朗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越来越小的人群,眼里泛着丝寒光,随后扬起鞭子,驾着马一路奔回了京城。
午时,京城里艳阳高照,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还未化开的冰面上。泛着一层迷离绚烂的光彩,煞是好看。早市过后,街边的小贩也挑着货担子出来了。一阵吆喝唱喏,殷勤地劝着路过的客人。街上的人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三五成群,一路说说笑笑,这儿看看那儿逛逛,可乐坏了街边的小摊贩。
揽月楼里这会儿也是热闹得很,一楼说书的老先生捻着胡子吐沫横飞地说着太祖平定天下的故事,众人一边喝酒吃茶一边拍着手叫好。
二楼倒还清静些,只雅间里也早坐满了人。
穿堂的伙计跑得满头大汗却还是一脸憨厚老实的笑意。其余各人也是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揽月楼后头的小院子倒没什么人,这会儿钟掌柜正站在屋里,满脸严肃地跟廖仲文说着话。
“城外庄子上,吏部侍郎柳大人府上的老夫人定了好些酒席。申时末送过去。我亲自带人。你那头都准备妥当了?”
廖仲文点了点头,“都妥当了,晚间城隍庙有灯会,夫人奶奶们过去看看灯也使得。酉时那会儿,城门口人也多。再者。”廖仲文顿了顿,温和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杀气,却又极快地敛了下来,“城外头还有几个人,是姑爷那头匀过来的。都是好手。他们能撑个一时半会儿,这事儿就差不离了。去年咱们手上的好马还留着十几匹,都能走。姑爷透了话,进了定安城就无虞。若是酉时走,快马加鞭,子时便能到。”
钟掌柜沉着脸嗯了一声,又听得外头伙计在喊,便应了一声,抬手拍着廖仲文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笑着感慨道:“哎,大年下忙得人心慌,过了这阵也就好了。你好生保重!替我给姑娘带个话,我这儿的好酒还埋着呢,姑娘日后若得了空,再回来尝一尝,我亲自给姑娘温酒。若是能带着小主子,就更好了。哎,一转眼人就老了……”钟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声,慢慢走出了屋,站到门口时,吸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慈和的笑意,循着伙计的声音找了过去,“可是有贵客来了?哎,是陈六爷?六爷好久不来了……”
廖仲文听着那声音越来越模糊,眼眶没由来地一热,随后抬手压了压眼角,整了面色,又是一脸温和儒雅,从后头廊上疾步转出了揽月楼。
申时末,大街小巷挂起了花灯,街上卖灯的小贩们也陆续出来了,还有好些杂耍的、卖糖葫芦的、卖炒货的一一不齐,迅速占据了各条大街。从城门口到城隍庙的一路更是人声鼎沸,游人无数。京城南大门门口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京郊的农户人家也穿着大红的新衣带着家里哥儿姐儿来凑份热闹。
揽月楼往各处送酒席的马车也陆续拉出了门,伙计们小心地将酒坛子,各色食盒等搬进了车里,一路吆喝着送了出去。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大门处一时水泄不通。前头驾车的小厮吆喝着挥着鞭子,又不停地朝周围的人作揖赔礼,这才勉强挤了过去。
城门口的护卫见了揽月楼的车子,早见惯不惯了,只笑着问了驾车的小厮一句,看着后头好几辆能装人的大车子,掀开车帘子一角看了看,啧啧地叹了口气,奇道:“哎呦,这是往哪儿去啊?谁家这么大排场?”说话期间,人已经走到了车队中央,都一一掀开看了一眼。
那小厮扭头看着守卫,笑着挠了挠头,刚要应话,钟掌柜面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赶了上来,一边喘气一边摆着手,朝那守卫笑骂道:“阙小哥今儿当值倒是仔细,往常也不见你问一问?我瞧着你今儿怕是讹诈我来了!”
钟掌柜便喘气边笑,往那守卫手里塞了个红包,抚着胸口道,“算了,今儿元宵节,我也大方些,你们且拿去喝酒去吧。”
说着又曲起手指敲了敲前头驾车的小厮,虎着脸恨骂道,“都跟你说了要快些,那柳家老夫人最是不耐等人,迟了又该被柳老夫人喊住了一顿骂!前头才挨了骂,后头再来一回,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守门的侍卫都笑了起来,那阙小哥也笑得咧开了嘴,后头的几辆车也不查看了,一挥手便大方地让小厮赶紧走,末了还不忘谢了钟掌柜的红包。钟掌柜笑骂了一声,紧跟着车队出了城。
不过一刻钟,车队便渐行渐远,望不见踪影了。
钟掌柜坐在最后一辆车上,红着脸喘着粗气,大声催促着前头的小厮赶紧快些,自身这辆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随后在京郊一处寻常的茅屋旁停了下来。
钟掌柜深吸了口气,嘱咐驾车的心腹小厮警惕着四处,这才往茅屋里去叫了人。
不多时,两个一身粗布棉衣的青年汉子从茅屋里拉了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出来,朝钟掌柜点了点头。
钟掌柜忙折身上前掀开帘子,神色恭敬地朝里头的人行礼道:“委屈王妃跟世子妃了。时间紧迫,还请王妃跟世子妃移步。”
卫王妃一手死死地拽着温氏的胳膊,一手捂着温氏的嘴,头发还有些凌乱,却人不失气度,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朝钟掌柜道了谢,这才放开了温氏。
温氏面色惨白地看着空旷的景致,又朝四下望了一眼,眼眶渐渐瞪大了起来,随后惊恐地看着卫王妃,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母亲?”
卫王妃低头扫了眼温氏,面目沉静,只目光却极其复杂。
温氏一时失了神,茫然地跟着卫王妃下了车。
看着外头空荡荡的一片,孙嬷嬷不在,王府的马车也不在,温氏心里一凌,嘴唇颤抖着,下意识地喊了起来:“孙嬷嬷?孙嬷嬷?”
“别喊了!”卫王妃猛地回头看了温氏一眼,声音不大,却隐隐透着股威慑。“走吧。”
温氏手心浸出了一层冷汗,余光打量着茅屋旁的两个青年男子,脑子里混沌成一片,转过了无数念头,却一个也抓不住,只浑身不自觉地发抖,目光死死地盯着卫王妃的背影,双脚却软了下来,根本迈不开步子。
钟掌柜见状叹了口气,抬手朝温氏拱了拱手,“世子妃见谅,得罪了!”说着朝心腹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温氏,跟在卫王妃身后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了下来。
站在车旁一身农户打扮的男子朝钟掌柜点了点头,又跟卫王妃行了礼,动作利索地爬上马车,扬起鞭子一左一右抽着两匹马,那马车便轱辘轱辘地转动了起来。
后头几道白影一闪而过,紧紧跟在马车后头,不大一会儿就离远了。
钟掌柜松了半口气,朝身旁的小厮点了点头,飞快地爬上揽月楼的马车,一路朝柳家庄子的方向赶了过去。
酉时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卢家的马车随着人流一道进了南门,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了西宁王府。
与此同时,崇安侯府西角门也驶出了一辆马车。世子林承瑞在门口处上了马车,吩咐小厮驾车往成源街去了。不多时,林家大门口一顶轿子出了门,直往禁宫而去。
隐在暗处的人影晃动着,其中一个青衣人站出来微微挥了挥手,眨眼间又迅速融入了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追着林家的马车而去。
南门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守卫们远远见一辆马车过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朝驾车的小厮拱手道:“敢问小哥是往何处去?”
那小厮瞪了守卫一眼,抬着下巴哼道:“自然是往城隍庙!”说着又嘟囔了一声,“真是奇了怪了,往年也不见拦人……”那小厮嘟囔了两声,又鄙夷地斜了守卫一眼,“看什么看?还不放行?没见这是夫人奶奶们的车驾?”
守卫头子依旧笑着,脸上并无半点恼色,只人却横在马车前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