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您是怎么啦?切勿动怒伤身呀……”婢女们苦苦劝道,但只换来一声咆哮“滚”,然后就是杯碗砸地的声音。两名宫婢被呵斥出帐,一见唐宜光就赶紧屈膝跪拜,“十皇子!”
“下去吧,我会劝劝五哥,你们先下去吧。”唐宜光和颜悦色道,然后掀帘进去。
五皇子仍在怒头上,但见来的是唐宜光,这怒气便骤消了大半,勉强笑道:“十弟,你来了。”
“五哥,这是发什么火呢?”唐宜光问道。
“不提也罢。”五皇子摇头苦笑,疲乏的瘫软下去:“我只是觉得好笑,到底谁才是他的儿子?!”
“此话怎讲?”唐宜光倒了杯茶给他,与他同坐下详聊。
五皇子冷笑:“你也知道我前些时日摔伤腿,落了个后患,这些时日天气骤热骤寒,我旧伤未愈,来的时候就已染风寒,我都说了不能来,可父皇硬是说我矫情,我不得不来了,父皇又嫌我会传染他人。呵呵,可是你看看萧玉卿,一个异国他乡的皇子,他只是发个呆,父皇长姐就担心的要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唐宜光连忙柔声安慰,但却话里藏话的同讽唐君主和唐瑶光的厚此薄彼,五皇子连连点头,瞬间找到同仇敌忾的感觉,“嗬,不过我也真是傻,当初他们都能那样对待七皇姐,更何况是我们……”
“五哥!”切中某忌讳问题,唐宜光竖指嘘声,这话就戛然而止,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有些事我们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我知道你来时身体不适,就带了些驱寒的药给你,好好注意身体。他们不在意,但我们自己得在意。”
五皇子点头,甚是感激自家这位十弟,只觉得唯有他与自己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颇有种相互倚靠的感觉。
唐宜光笑着离开,期间与华锦媗相遇时,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一笑而过。
大批大批野禽集中在设给御厨的帐内处理,待到一入夜,篝火顿起,唐君主顿时招来众人开宴庆祝。御厨们便将剔骨去脂的肉精挑细选后,放在摆盘上精心装饰,然后一一上桌。
可是有酒有肉,怎么没有歌舞呢?
此趟虽无乐官舞姬相陪,但按照往年都是唐瑶光这位长公主亲自上阵献舞。是呀,虽说唐瑶光以美貌著称天下第一,但并不代表她的歌舞不能天下第一,尤其是今年有萧玉卿抚琴伴奏,这画面就更是无比美丽,令众人称羡,只觉此生无憾也。
唐瑶光跳的是唐国官眷最高贵的霓虹羽衣舞,共有十八段,一般只有富贵女子才能请得动名师传授。可是即便有名师也不一定能学好这十八段霓虹羽衣舞,就如唐瑶光也只学了十六段,因为剩下两段太难,极有可能伤筋错骨,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为了一支舞而冒此险,故而唐瑶光的十六段就已是唐国最高舞者了。
没有人能超过她,至少所有人都觉得如今存活世上没什么人可以超过她。
可是——
“九哥,你说我练好霓虹羽衣舞,父皇是不是就会注意到我们呢?”曾经,天真的唐迦若如是说。
“我想一定会的。”
华锦媗眼睛紧闭,“看着”过往一幕幕的回忆,渐渐地,眼睫毛都在微微颤动,那些悲悯深沉的往事,随着唐瑶光的这支舞而浮起……可是这样的记忆却只存在华锦媗的脑海中,而唐君主唐瑶光等人却是常年无动于衷。真是……呵!呵呵!
宴会时间总是远远长过一支舞的时间,但唐瑶光每年春狩一曲惊鸿后,其他助兴节目——朝臣家眷献艺助兴,都远不及唐瑶光带来的惊艳。不过今年稍微有点特殊,因为多了些异国贵客,所以华锦媗也免不了被点名道姓的推上去表演。
她低着头漠然看着地面,眼神却是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瘫软已久的手指,在衣袖下缓缓收拢。
行呀,要她表演节目是吧?
华锦媗抬头笑了声,众人原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弹琴,毕竟东圣王殿那文武合奏的一曲在四国略有名气,却不料华锦媗忽地推开琴,直接向唐瑶光借来了她刚刚跳舞时用的两条棱纱,一红一白。只是她在纱尾多系了两个铃铛,摇之则响,铃铃脆耳。
用棱纱跳舞,即便编舞再好也不如霓虹羽衣舞,即便同跳羽衣舞也不及唐宫顶级乐师调教出来的长公主。众人如斯想,故而并未期待,更多的是带着班门弄斧的嗤笑期待。
——唐迦若多年前曾废寝忘食不顾身伤的练舞,就是为了多博唐君主的为父之情,可惜从未有机会展现于人世,因为当年她曾兴致冲冲地向自家父王说:“父王,迦若能跳整段霓虹羽衣舞,今年春狩就跳给您看好吗?”
——可是从那天开始,唐君主春狩就再无她的一席之地。直到,她死,亦无。
“神婆!”凤金猊低声喊道,看着她拖着两管长袖垂着两条长纱缓缓走到舞台中间,然后拂袖提纱半遮面,垂首回头朝他抿嘴一笑,绝美。
华锦媗缓缓举起手,宽袖溜溜滑下,露出两截白藕般的手臂。她垂眸,三九寒冰样的眼眸,用了鸦翼的睫毛遮了,虽然眉眼依旧,但气质瞬间截然不同,清冷、高贵,像一只可远观不可近视的蛰伏毒兽!
唐宜光看着她一双眼里露出的戾气层层压下,漠然含笑,心口一咯噔,因为这种笑容似曾相识。恍惚中,他连忙拂袖起身说自己献丑为华锦媗献上一曲,算是向异国他乡的贵人致意。
唐君主准了。
唐宜光便问华锦媗想跳何舞,华锦媗只道“霓虹”二字,众人哗然与蔑笑,但唐宜光并未说什么,只是撩袍入座。然后乐起,舞起,一声琳琅清音飞扬而上,华锦媗两条长棱纱亦是翩然而起。
长棱纱飞舞得如同铺洒云端的云霞,她腰肢柔软,浑身珠环玲玲作响,所有人看着她的舞姿与唐瑶光如出一辙,虽然同样精美绝伦,但是毫无新意,所以众人虽然吃惊她为何如此熟悉唐宫舞蹈,但亦兴趣索然,直到……直到华锦媗的霓虹羽衣舞逐渐跳到第十六段,可与唐瑶光媲美。
唐瑶光突然间从皱眉变成微眯起眼,因为华锦媗最后仰面反俯下去时,她并未就此谢场,而是旋舞玉立舞台中间,突然间轻云出岫,长袖破空一出,双足旋转飞快,直旋的裙裾如花迸放。舞姿越发曼妙,闻所未见,最后一曲伴舞到底,然后她最终屈膝落地,裙裾如花散开,两管长棱纱亦是缓缓落地。全部完结,令人满目惊艳,愕然许久。
唐君主不由得愣了下,脱口而出:“……这是完整的霓虹羽衣舞十八段!”
“咦,父王怎么如此确定后面两段就是霓虹舞?哦,对呀,听说当年十一妹也能跳完整首,父王想必是看过了。”五皇子笑吟吟地望向唐君主和唐瑶光,好似全然不觉这句话有什么异样,但却让唐君主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因为他当年一听唐迦若能跳完整首,就暗中看她练舞,发现她果真能跳完霓虹羽衣舞十八段,唯恐春狩抢了唐瑶光的风头,就不再带唐迦若去春狩了。
“五弟!”唐瑶光低声喝道,这一喝,众人皆有所避讳的噤声不语。
凤金猊他们机警,只觉得气氛因此异变,即便唐君主有意笑着打诨掠过这个“十一妹”的话题,但是后宫嫔妃跟王室子女皆是面色微变。
唐瑶光瞬间含笑道:“不知华姑娘是如何习得这霓虹羽衣曲的?”
华锦媗低首嫣然含笑:“回禀长公主,曾有唐国高师指导,故而略懂一二。”
萧玉卿是最懂文雅之人,如实赞道:“华姑娘切勿谦虚,能跳得出完整的霓虹羽衣舞就是世间难得,又怎是略懂一二呢?”这话,让华锦媗禁不住面颊蒸红,越显年轻俏丽,但也让唐瑶光眸中蓦然一寒,顿感危机。
华锦媗抚着袖口含笑回座,就听李圣香轻声赞道:“小锦,你跳得真好,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呢?”未等她回答,凤金猊点头亦道:“是呀,还有多少惊吓是本世子不知道的呢?”
“凤世子,请你注意措词!”华锦媗伸手横戳凤金猊,下一刻却朝李圣香莞尔一笑:“圣香谬赞了。”对比明显,令凤金猊磨牙怨她心往哪偏了。一曲源自唐国自创的舞曲,多年来以唐瑶光问鼎,如今却被异国女子盖过风华,华锦媗就不信众人不觉得讽刺?
散会后,华锦媗在凤金猊的明瞪暗拽中赶紧跑回自己的帐内,正准备拆除发簪上的缀珠时,忽然一滞:“糟糕,我的丝巾呢?”说完就要走出帐篷,但——
“据我多日观察,华七小姐可是只习惯用锦帕呀!”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突然响起。
华锦媗跑得更快,就被那人轻易地扣住手腕往后一拖,冷冷笑道:“哼,是想逃吧?”
森罗殿的暗云!华锦媗胆战心惊道:“一个大男人躲在本小姐帐内,孤男寡女,我脸薄,能不逃吗?”
这只手随即掐紧她的脖颈,一时呛得她喘不过气,两眼咳得通红,这才松开。暗云森然的看着她:“华锦媗,刚刚舞跳得不错,甚是勾人摄魄呀。”
“……是、是吗?那我不如再为阁下跳一首吧?若是有错,欢迎纠正。”华锦媗讪讪笑道,喉咙随即被摁得更紧。
暗云冷道:“好呀。不过来日方才,日后再慢慢跳给本爷看吧。本爷有些恩怨,需要跟你那两位小情郎好好算算!一个让本爷脸面丢尽狼狈不堪,一个诛杀了整座森罗殿,你说说……本爷该如何算呢?”
这话让华锦媗微微眯起眼,嗤笑冷道:“最开始你们是想绑架我跟孔雀斗,可是斗不过,而且连面都没见上一次。后来,你还妄图跟凤凰斗,可惜你如今一条命都是从李圣香手中侥幸逃脱的。真要算,你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吗?!”
“闭嘴!”暗云目光微微一凛,“有没有这个能力,你就拭目以待吧,因为待会你们谁都逃不掉了!”他扼住华锦媗脖颈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双眉轻佻扬起:“五、四、三、二、一——”
“啊,着火了!快就火!快救火!”
营帐外突然火光冲天,人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