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返走近一间房外,只听到里面传出一些声音。他听得不真切,于是绕到窗下,猫着腰,偷偷将头凑到窗的缝隙处,朝里望去。
只见一个肥胖男人正躺坐于一个睡椅上,意态悠闲,左手勾着一只酒壶,眼睛微微半睁半闭。一个中年儒生站在睡椅旁边。另外就是高大拳和几个刚刚进去的同伴,分开立在中年儒生面前。
哪中年儒生想必就是刘师爷,此刻他的胡须轻轻抖动,喝骂着几个人:“一群饭桶,半个月走了七个人。七个人,我们还得倒贴银子。柳大人府上对我们中途换人已经不满意了,这不,他家管家已经写了一封抗议信来。如果你们手下再有人走,你们也跟着走罢。”
高大拳等人刚刚在外头抱怨连连,此刻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大高个,在比他矮上两个头的师爷面前,垂头丧气,一副可怜相。
躺椅上的胖子突然用手指叩了叩把手,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他们的错。反正我们从河东招来了一批人,先补充进去用。这批人耐力好,工钱低,且家在远方,能安下心来。”缓了一缓,突然提高声音道:“但是,你们这些做管事的,平时私下里不要诸多怨言。我东城帮对你们这些元老可是不薄,若是还不满足,尽可卷铺盖走人,恕不远送。”
高大拳等人刚刚直起背脊,听了这话,吓得又一哆嗦,赶紧躬下身来,聆听训话。
那胖子说完话,眼睛又闭上,嘴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刘师爷大喝道:“你们听清楚帮主的话了没有?好,接下来,一个个汇报情况。高大拳,你先来。你小子向来喜欢抱怨,这个月走了两个人,想来都是被你煽动走的吧。”他见高大拳要顶嘴,大骂道:“少废话!”
高大拳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禀告帮主和师爷,小的这个月在柳府,也没啥特别的发现。”
“啪”一声,高大拳脸上立马挨了一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一圈。
那儒生打扮的师爷吹胡子瞪眼睛,双手叉腰道:“早就告诉你们了,要说有用的内容,不要放屁。”
高大拳似乎连连称是,捂着脸惊恐万状,重新开口道:“柳凡升大人这月共有六天在外面过夜,四天有同僚过来拜访,两天有商贾过来拜访,其中有一天留客吃饭了。此外,柳夫人共四天遣人去城南如意坊买了上好的缎子……”
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游返见那师爷不住地拿着纸笔记录些什么,那帮主还是躺在那里不说话。突然他明白了些什么。
终于高大拳说完,换了一个其他人上来,又说了那人所在府邸主人的近况,府中开销支取,府上各人的情况,说过的话。
游返不禁犯疑,这东城帮搞的这些事,不像是做买卖,倒像是在监控各官员的举动。只因这些护院平日里最是无聊,门口进进出出什么人,下人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最是清楚。从这些线索里面,能够推断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清楚,一般帮会,不会做这些事情。或者是皇帝或是朝廷密探,例如六扇门之流,才会做这些监视朝中大臣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禀报结束,那师爷放下笔,向躺椅上的胖子问道:“帮主,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那胖子揉了揉眼睛,问道:“说完了么?刘成,那你整理一下。今日就到这里,你整理完抄录一份到我那里。其他人就退下罢。”
刘师爷带着诸人出去,剩下胖子帮主一人又哼着调子,房内甚是诡异。
游返不敢再看,连忙回到偏厅。不一会儿,师爷和众人出来,便一眼瞧见他,尖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胡乱便放进来了。现在这些盯梢的,怎么守的门,来人啊,将这人赶出去。”
高大拳赶紧道:“师爷,这人是我带来的。”
刘师爷一怔,白了高大拳一眼,道:“怎么随便带人进来。这次便算了,以后要通报一声才能带人进来。否则帮规处理。”
高大拳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师爷,这人是我老乡,身板不错,也吃苦耐劳。您看怎么安排一个差事。我那边正好走了两个人,那些外乡来的人又还没到位……”
刘师爷手一挥,道:“这类小事,你自己安排罢。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我。”说罢,便走了出门。
等师爷走掉,高大拳才直起腰来,啐了一口,和几个同伴笑骂两句。
几个人闹哄哄了出了东城帮的宅子,沿着小巷行走,几个同伴玩笑几句,便邀请高大拳和游返前去赌坊玩两手。高大拳脸一青,显然囊中羞涩,嘴上说了几句漂亮话,婉拒了。便带着游返循着另一条路,往柳府走去。
游返一开始只想着靠高大拳的关系混进柳府,然后观察庄老二和柳府的联系。这时想起高大拳一本正经地向刘师爷报告情报的模样,不由暗忖道,与其花时间潜伏于柳府,终日被限制住走动,不如直接问高大拳好了。于是找高大拳攀谈起来:“不知柳大人府上是否难做。高兄也知道,有些东家是很难伺候的。”
高大拳刚刚在刘师爷跟前萎靡之态一扫而飞,说道:“要说难伺候,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公子都一个样,有钱便了不起,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你也做过这行,见过几个真正对下人客气的。只有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故作同情地看你。时间久了,和那些摆臭脸的人没甚两样。”
游返听他渐渐又扯开了,连忙打断他:“听说柳大人交游广阔,同江湖帮会也有来往。高兄有没有见过什么大门派的掌门去过柳府。”
高大拳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有,我也不认得。刘师爷只叫我盯着出入的人,但那些人的身份,凭我也无从知晓。倒是刘师爷整日记录下来,还要我们描述那些人的相貌长相,生怕遗漏些什么。实在是繁琐。”
游返心想以高大拳的身份,确实也认不得庄书海和金剑山庄的人,只好陪他一起叹了一句,又装作随口问道:“不知道那刘师爷为什么要你们报告这些事情,还这么详细?”
高大拳连忙嘘了一声,让他不要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道:“这是帮会的秘密,你不要乱说。我也是听说的,那帮主听说在找一个仇人,因而要我们每日留意不同的人。”
游返心想了一下,倒是也能解释得通,便不再追究。
高大拳恢复了原来声音:“倒是这刘师爷,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从他来了,我们日子都不好过了。原来只消随便吹吹牛,就应付过去了。而这刘师爷来了,我们便要向他汇报,由他都记录下来。每天便要汇报一次,一旦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前后说辞不一的,他便要刨根究底问你,若是不小心答错了,乖乖,这就有你好看的了。”他说话时一惊一乍,显然是对刘师爷刚刚教训他心有余悸。
游返转念一想,这刘师爷便相当于整理情报之人,手中权力极大,也许是东城帮帮主的亲戚,否则这帮主怎么会这么信任他,将所有消息都交由他整理。这时,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问道:“刘师爷刚刚还走在前头,现在怎么不见了?”
高大拳道:“那赌鬼么?手上一有钱便闲不住,一准是去了四季赌坊。那里玩得刺激。”
游返立马道:“小弟突然也有些手痒,不如一同到四季赌坊玩两手。”见高大拳犹豫不决,笑道:“输了算小弟的。”高大拳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带着他去了。
来到四季赌坊,果然里面响声雷动,一个个人头凑在赌桌前,玩骰子牌九的各自扎堆,不管输的赢的,都闹得欢畅。
游返第一次来到中原的赌坊,心中还有些新鲜,四处看了看,心想怎么看不到刘师爷。高大拳道:“刘师爷一般在二楼,他虽然手头时常缺钱,但赌品不错,一般输了总能还上,因而赌坊主人特意给开了特例,许他上二楼。”游返看了看,果然有个楼梯通往二楼。于是摸出二两银子,分给高大拳。高大拳高兴地去兑了筹码,钻入一处牌九卓前。
游返悄悄来到楼梯口,却有人守在那里,见到游返衣着,拦住他道:“上二楼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身上至少得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得出么?”
游返这时虽然被赶出金剑山庄,但区区一百两还是不在话下,他拿出钱庄的银票,在那守卫眼前晃晃,便顺利上了楼。
楼上的情景却和楼下不同,赌桌前许多人都坐在椅子上,举手抬足也没有那么热烈,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情形,下注。如此而已。
游返一个个看过去,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刘师爷。正要走过去,突然被一人拦住,转头看时,却发现是华山派的薛青纹薛掌门。
薛青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也难怪了,穿得这样还上二楼的赌徒,唯有游返一人。薛青纹忙将游返拉到一处屏风后,二楼环境较一楼显得幽静许多,很少有人走动。两人到了角落中,薛青纹便问道:“听说游兄弟被逐出金剑山庄了?”他顿了顿,续道:“庄家老二写了信给武林同道,向全武林宣布了这件事情。我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一消息的掌门人,不过这几天便能传开。”
游返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更想不到庄老二是用了逐出这一字眼,要知道,他自己刚刚当上庄主,就这么对待一介侄婿,也不怕被人指责无情。不过如今这一情况,更显得是游返做了错事,才被逐出山庄,错误的一方是游返。这也令他颇为不满。
薛青纹是老江湖,一看他神色,便心里有底,道:“老哥哥是不相信兄弟被逐出山庄的。必然是庄老二妒贤嫉能,趁着庄三姑娘病逝,排斥于你。这类阴谋诡计,逃不过老哥哥眼睛。江湖上哪个大门派没有这么一出戏码?”
游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气度文雅,妙剑之名名扬天下,但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张扬,显得和气亲切,堂堂一派掌门,比之东城帮看家护院的守门人都显得平易近人。这是薛青纹的本事,之前他和薛青纹接触不多,此时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薛青纹继续问道:“不知道游兄弟如今是怎么打算的?据说庄老二可是在派人找你,还出了悬赏,若是抓到了你,能得一百两银子。如今没人能想到你居然大摇大摆来了汴京,否则跟在你后头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游返听他说得幽默,也故意咋舌道:“原来游某只值一百两银子,真是可悲。”
两人呵呵笑了两声,突然,薛青纹压低声音道:“游兄弟,说老实话,四海铁坊是不是你名下的产业?”
游返顿时一惊,不知道何处露了破绽,居然让他看了出来,缓缓点头道:“薛掌门好眼神,居然一眼就看破了。”
薛青纹笑眯眯道:“那天出了太白楼,有人袭击刘大人,我当时也在现场看到了刺客,更见到游兄出手。我想,总没有那么巧。”
游返心道原来是这里露馅了,薛青纹果然是个老狐狸,眼光毒辣得很,凡事也留了一手,以后打交道要格外小心。
薛青纹继续道:“不过游兄弟不需担心,如今我华山派和四海铁坊算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西夏那边走货的青盐都已准备妥当。光是这一票,我们便赚得盆满钵满,我还不知要怎么感谢游兄弟,你便是我的财神爷啊。若是有人要找你麻烦,首先要问过我手中的剑。”
以薛青纹的江湖地位,说出这等话,基本上就宣告了无人敢动游返分毫。这令游返欣慰非常。不过从此身份暴露,在和薛青纹打交道时也没了凭仗,也令他有些头疼。只是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一转头,游返看到不远处刘师爷正准备下楼,想来是输光了手上的银子。他告了一声罪,便也要跟着下楼。不料薛青纹却道:“如今游兄弟被人悬赏,老哥哥无论如何要保证你的安危,待我与你同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