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下午,乐巍他们才送走了乐岑。
在大门口,乐巍说道:“阿岑,不是我们不留你,只是你妹子,她很看我们不顺眼,之前还在背后鼓捣着让人来征收我们在山里开出来那些田地的赋税,我们不想因为跟你们家有什么牵扯,而让她再顺势过来。所以,我们给你银子的事,你也不要跟别人说。”
乐岑点点头,又愧又惭道:“我知道,她给你们找的麻烦,我现在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即便这样,他们还肯自己钱,且直接给了三两,乐岑很感激,却又觉得没面目面对这些兄弟和小堂妹。
抬手摸了摸站在方宴身边的小堂妹,乐岑笑道:“你们都回家吧,我安置好了再来。”
说罢,乐岑转身,背着包袱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哥哥们第二次休假时,乐岑才又来了,还给乐轻悠带了一根糖葫芦,进门后,就笑着对他们说:“明天起我就能跟着前村的一个盖屋子班出去干活了。冬天里盖屋子的少,修补屋顶的多,正好能让我先适应适应。”
兄妹四人便都嘱咐他盖屋子时要小心。
说了会儿话,乐岑就走了。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这天半下午时,天色沉沉地压了过来,寒风朔朔,将庭院中梧桐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都扫了下来。
家里的地暖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烧了起来,屋里温暖入春,床头边窗台上桌子上的三盆月季盆栽都热烈着开着碗口大的花。
两盆淡粉的,一盆青纱的,将屋内装点出几分春天的气息。
乐轻悠穿着天蓝色的上衣下裤,正坐在桌子边做针线,做的是分指手套,有露手指头和不露手指头的两种,每种都做了三个。
她昨天晚上趁哥哥们来她这屋里写文章时比过了大小,才发现三个少年的手各具特色,大哥的匀称修长,哥哥的手指偏长些,至于三哥,他的手则很好地诠释了何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乐轻悠觉得,三哥那种颇具骨感美的手最有安全感,不过等他再长大些,牵起来应该就不那么舒服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余光看见棉帘一动,然后一白一灰两条长长的影子钻了进来。
“雪团,灰团”,乐轻悠放下手中的棉絮和针线,便伸出手,挨个拍了拍两只狼软乎乎的脑袋,“你们怎么过来了?”
一般,母狼都不让这个兄弟两个下山的。
乐轻悠心里疑惑,不过也没指望它们会回答,摸过头就给它们拿糕点吃。
两小只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她腰了,同时嘴也长大了,乐轻悠刚把糕点托在手心里递到它们面前,一前一后地舌头一卷,就把糕点吞到肚子里去了。
与往常不同,雪团和灰团没有沉浸在小伙伴给他们的糕点中,一狼吃两块,就开始摆着脑袋向外示意。
“等等,让我穿上外衣。”
片刻,乐轻悠穿着一件领边均缝着白色兔毛的灰色大氅,跟在两只身后出了门。
刚出门,就把正好也从东厢云老夫人所住的那间屋子里出来的画景吓得软着腿往门框上倚了倚。
虽然见过这两只半大的狼几次,画景还是忍不住心怯。
她抖着声音道:“小姐,您要跟它们出去?”
“也就是去山上”,乐轻悠说道,“一会儿就回来。”
“用不用让根生陪您一起去?”
“不用”,见画景这个样子,乐轻悠带着两只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呢,在屋里听见她们对话的云老夫人掀开帘子,对乐轻悠道:“先别走,叫大黑和根生跟着一起。”
雪团和灰团回头看了看她们,停下脚步,向乐轻悠示意:叫他们一起吧。
于是,大黑和根生就跟在乐轻悠身后,与两只狼一起进了山里。
大灰蹲在进山口不远的地方,面前还摆着两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正眯眼远望,乐轻悠一进山看见这景儿,不由笑起来:“原来是大灰有礼物要给我。”
泛着温柔水光的一双蔚蓝眼睛聚焦在乐轻悠身上,大灰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到乐轻悠跟前,亲昵地用大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
两小只见此,也欢快地在乐轻悠腰间蹭来蹭去。
乐轻悠只能好笑地陪它们玩。
好片刻,大灰才依依不舍地低着头,顶了顶乐轻悠的手心,随即走到那两只兔子旁,回头看她。
乐轻悠一下子明白了,大灰这是在与她告别。
雪团和灰团似乎察觉到什么,倏地躲到乐轻悠身后,不看母亲。
大灰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吼,半晌,两小只垂着脑袋从乐轻悠身后走出来,却是看看她,然后才挪两步到大灰的方向。
大灰无奈地过来,抵了抵两小只的前肢,推着它们往前走了两步,它又看向还没它直起脑袋高的小姑娘。
沉静温柔的蔚蓝色眼眸中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走了,再见!
“先别”,乐轻悠这才开口,伸手指了指暗沉沉的天空,“看样子要下雪了,过几天再走吧。而且,下着雪也不好找东西吃啊。”
大灰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说没关系,它示意了下两只小狼:不能让它们生存在没有任何风雨的环境中,只有经历过饥饿风雪,才能学会真正的捕捉。
随即,大灰又用矫健的四肢原地跳了跳,表示它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两个孩子。
而且凭它的捕猎技巧,暴风寒雪中觅得食物。
“那我把这两只兔子”,乐轻悠见母狼去意已决,只好指着那两只兔子比划着道:“给你们红烧一下,饱餐一顿再走?”
脑子里自动回忆起小姑娘曾经端给它们的食物,大灰的嘴巴里流出一串哈喇子。
它绷着狼脸将哈喇子吸回去,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两只小狼瞬间跳起来,又围着乐轻悠开始打转。
乐轻悠让根生把兔子提前来,呼唤着大灰和两小只一起回了家。
家里,虎子和衡子扛了两麻袋羽绒来,光海正给他们称重,一抬眼看见小姐把三只狼带家来了,再看看这两个村里的孩子,担心他们看见狼回去跟村里人说,他忙道:“把这两袋子先扛到东边小天井那儿去。”
两人已经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眼,一边答应着光海的话一边喊了声“轻悠妹妹”。
衡子还给乐轻悠捎着块饴糖呢,转身递给她了才去扛那一袋子羽绒。
不过他们没见过狼,只以为大灰母子三口是和大黑一样的狗,看了眼就向小天井处去了。
乐轻悠这边也带着大灰它们去了厨房。
兔子是根生处理的,随后经过腌制烹炒,大半个时辰后,一大盆热气腾腾地秘制红烧兔肉便放在了大灰母子三个面前。
一旁的大黑馋得直流哈喇子,但它半点都没有要求分享的意思,因为以后它还可以常常吃,这家子却是就要走了。
吃完兔肉,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渐黑,细小的雪花从无尽的天空中飘洒而下。
乐轻悠看看沙漏,这时是未初,哥哥们才下学的时间,她跟着大灰母子来到院子里,先提醒光伯去接哥哥他们,送它们到山里。
一进山中,大灰看了乐轻悠一眼,便低吼着催着两小只,迈开四蹄向山北而去。
乐轻悠就站在入山口,直到看不见磨磨蹭蹭地一会儿转回到她身边来的两小只的身影,才转身回家。
这时天已经深黑了,根生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大黑跟在乐轻悠后面,到家没多大会儿,光海也接着乐巍他们回来了。
方宴打着肩上的雪花,跟在乐巍、乐峻后面进了设置于厨屋外间的小餐厅,一抬头看见小丫头有些怏怏地坐在桌旁,就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问:“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乐峻洗着手,转头问道:“是不是乐轻玲来家里闹了?”
乐巍在另一边的洗手架边洗手,脸色不太好地接话:“人来了让光伯赶出去就是,不至于放在心上。”
“乐轻玲找你们的麻烦了?”乐轻悠丢下那点离别的愁绪,问哥哥们。
“倒是敢找我们的麻烦!”连个玩意儿都不是,方宴笑着指了指正在擦手的乐巍,“再说,有大哥在,那种人也不舍得来找麻烦。不知道怎么想的,跑到陈家私塾那儿给大哥送饭呢,从好几天前就开始了,大哥一直不理会,今天没耐心了,就在私塾诉起苦来。什么她从小就跟大哥最好,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早就来看大哥了,说了一箩筐的话,最后整个私塾都知道大哥有个特别有钱的舅舅,而且大哥认了舅舅还不管以前的堂妹和奶奶。”
乐轻悠听了有些着急,“你们没有反驳吗?不能任由她中伤大哥的名声啊。”
“放心,堵住了她的话”,乐巍走过来,在餐桌边坐下,“只是跟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说话,让人心情很差罢了。”
乐峻接过了秋果手里的勺子,从小瓷锅里盛一碗粥,先放到妹妹面前,“我看乐轻玲是打定主意缠着大哥的,这种混不吝,跟个苍蝇似的,时不时就到人耳边嗡嗡,让人烦不胜烦的同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的确是这样,乐轻玲又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他们的事情,如果采取太过的反击行为,难免会留人话柄。
可是这么着不管,又的确让人厌恶。
乐巍嗤笑,接着乐峻的话道:“乐轻玲又不是才知道我认回外祖家的事,却这个时候冒出来,应该是她扒不住其他有钱或者有权的人了。一直以来,她那个人,都是自觉高我们一等的,面上对我示弱,心里指不定把我骂成多不识好歹的人了呢。”
对于乐轻玲的自傲,乐巍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得清楚,在他十岁之前,乐轻玲经常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但是背过身或是偶尔以为他看不到的时露出的眼神,都是那种“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的意思。
“所以说,这个人,只要觉得能扒住一个有差不多地位的人就不会往我身边凑了”,乐巍说着,皱眉思索。
方宴把勺子递给乐轻悠,说道:“让光伯再去镇里查查,给她牵线一个只有钱没有什么能力的不就行了。”
尽管见过不少小小年纪就知道贪慕权势的人,方宴也没想到,天底下还能有乐轻玲这种人。
这个人给一种什么感觉呢?就是那种别人都低她一等都该为她服务的人。
真不知道是什么,给的她这种自信?
方宴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乐峻却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毁了她的一生,就太过了。毕竟她只是爱蹦跶……”
方宴掀了掀眼皮,看乐峻一眼:“二哥,心太慈了可不行,你难道忘了,乐轻玲对轻轻可是有杀心呢。”
想起道士那次,乐峻的心立时硬起来。
乐巍道:“先照小宴说的办,如果她还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我再去问舅舅,看有什么好办法处理。”
方宴笑了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杀了,不过为那一条臭虫让自己的手脏了,是很亏的。
低头看着小丫头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喝粥的乖巧模样,他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
因为乐轻玲这事儿,乐轻悠暂时忘了大灰一家的离去,吃过晚饭跟哥哥们回屋时,才想起来,就有些低落地通知他们:“大灰它们一家走了。”
“因为这个才不高兴?”乐峻揽着妹妹的小肩膀,说道:“它们是狼,真养在这里,对它们可不好,你要想着它们回家去了,说不定还能找到雪团和灰团的爹,咱们不该替它们高兴吗?”
乐轻悠点点头,“我知道,可我担心它们在外面会遇到危险。”
说话间到了屋门口,乐巍在前面打起帘子让他们先进去,同时笑着道:“就凭大灰那体格和聪明,就是一般人也对付不了它。更何况,雪团和灰团常跟你玩,也是很聪明的,不用担心它们。”
又被方宴陪着看了好一会儿绣像话本,乐轻悠才把因为大灰一家离开而产生的空落感和担心放在脑后。
睡前,乐巍、乐峻、方宴到了光海屋里,把之前他们商量好的都说了,乐巍总结道:“就是找个有点钱却没势的人跟乐轻玲一起玩儿去,别让她有闲空想到我们这儿。”
光海点头,请示的目光却是落在方宴身上。
方宴看着屋门外那片光影中纷扬的大雪,说道:“尽量让他们自然认识,别让人察觉出这背后是有人推动的。”
“属”,光海一开口,就忙卡住换了一个字,“少爷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刚经历一次离别的乐轻悠,在雪停的第一天,迎来另一次离别。
八月中乡试时已经中了举的小舅来了,留下二百两银子,又在她家吃顿午饭,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去了。
当天哥哥们下学回来,乐轻悠才知道,小舅还特地去陈家私塾看了看他们。
看着路边还未化多少的积雪,乐轻悠默默祝福,希望小舅能考出好成绩。
------题外话------
时光如流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