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袅袅，似薄绸似轻纱，在夜空里缭绕；夜色沉沉，如天幕如戏台，在山野里蔓延。夜空下有一老人，老人前有白烟，白烟里还散发着香柏树的香味。

小江拨弄着洗澡后湿哒哒的头发来到火堆边，闻着眼前的烟火气，心里越发显得宁静。

金大师把目光从烟雾里的猪肉条上挪开，看了一眼小江，说道：“天麻炖猪脑也差不多了，你一会儿自己去拿出来吃了吧，放一点点盐调味就可以了。顺便把剩下的猪骨汤倒进锅里煮沸后盖好盖子搁到地上，这样可以留到明早都不变味。”

“嗯，谢谢金大师。”

小江应答一声，就到灶台那忙活去了。

“小心烫手！”金大师的声音从小江身后传来，暖暖的。

小江用一片叶子托着薄薄的竹筒来到餐桌前，舀起一勺汤，轻轻地吹着，等凉了些，才轻轻喂入口中。

多年来的保姆工作，这些小心翼翼的动作已经成为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不知不觉就展现出来了。

汤水入口，温热的感觉立马裹满舌头，带来一阵阵熨帖的舒适感。初一入口，好怪的味道，像是有马尿的感觉？小江带着这样的疑惑，眉头微微一皱，但是这个味道过后，一股带着肉的清香渗到每一个味蕾，汤里还带着微微的甜意，不是来自糖，而是来自天麻本身的味道。

轻轻舀起一块猪脑，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能看清楚勺子上那一小团颤颤巍巍的灰白色，宛如世上最嫩最嫩的豆腐脑，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

“嗯，好嫩，轻轻一抿就化了。一点都没有沾染铁的味道，反而有种竹子的淡淡的香味，想必这既是用竹筒隔水炖出来的效果吧。”

小江一边享受着猪脑在嘴里化开的感觉，一边细细地感受着口腔里的变化。软软的，像被煮烂了的面条，不过比面条更滑，比面条更香。

舀起一片天麻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那股轻微的类似马尿的味道再次出现，被快速适应之后，牙齿与舌尖传来软软糯糯的口感，类似于吃红薯的感觉，但是却没有红薯的粉扑扑的口感。

“是不是有股子怪怪的马尿臊味？”金大师的声音轻轻地从身旁传来。

因为这股奇异的味道，小江需要放开身心去感受去适应，这时候金大师突然来到身边，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让她打了个激灵。

“嗯，很怪的味道，还好味道并不是很重，不过喝几口之后，就习惯了。”小江软声软语的回答着，这时候的她，不像是孩子的妈，不像是保姆，只是个温软柔和的小女生罢了。

“这是正宗天麻本身的味道，要是没有这个味道，反而会是作假的可能性更大。不过炖汤之后，已经很淡了，习惯之后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大多数药膳，因为药材的缘故，都会带着一些特殊的药味。不过相比于很多苦口熏臭的中药药汤而言，药膳的味道已经好很多了。”

小江喝完之后，又观察了一下金大师熏肉，两人重新回到桌边坐下。小江嘴角动了几下，不过却什么都没说。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可以回答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金大师看她嗫嚅的可爱模样，索性先给她一个“免死金牌”，他也想知道，是什么问题让她这么提不起勇气问自己。

“金大师，我是想问，您教小少爷学厨艺，为什么不是在现代化的厨房，也不从基础理论知识开始教起，而是跑到这缺衣少食的荒山野岭里来，教他打猎和吃虫子？”

小江终于一口气全都问了出来，完了又连忙补充道：“如果要保守秘密的话，您千万别告诉我。”

金大师哈哈一笑，又担心吵醒睡觉的唐墨，连忙用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还顺带捋一捋胡须，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来问你，人类祖先有锅吗？会用香料吗？会雕刻漂亮的摆盘吗？”

小江很快就摇摇头。

“这就对了，人类祖先可没有现代的那么多知识体系知道什么菜该怎么煮，放什么材料有什么味道。他们从一开始的茹毛饮血，到后来学会烤制肉类，再到种植蔬菜五谷杂粮，直到懂得使用不同的锅不同的香料制作不同的美食。正是一代代人的经验积累，才有了源远流长的中华美食文化。《吕氏春秋·本味》有记载，‘水居者腥，肉臊，草食即膻’，热食、熟食可以‘灭腥去臊除膻’，这就是无数经验的总结。可以说，‘吃’这一个字，是贯穿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最彻底的，始终没有间断过的。”

“时至今日，各种各样的知识都能查到，尤其是厨师学校的子弟，很多食材都没有亲自去体验过，只是凭着文字描述去理解。从入校一开始就吃着各种调料复合而成的味道，这样又怎么能真正明白每一种食材的本源味道？”

“您的意思是说，您带小少爷来这里，是为了体验食物本源的味道？”

“没错！只有让他亲自去品尝食物本源的味道，才能让他理解人类的厨艺是多么伟大。懂得经过厨艺的烹调，可以把普普通通的食材变成了不起的美味，成为真正的佳肴。你别以为这两天好吃好喝，实际上可没那么舒坦，苦难马上就要到来了。”金大师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在小江看来，简直就是一肚子的坏水的笑，坏透了的那种。

“那您为什么不在城市里教他呢？那里的食材不是更齐全吗？”

“城市里？”金大师仰头看了看夜空，道“你说城市里有什么？堆了无数化肥的水果？打了好几遍农药的蔬菜？还是喂了瘦肉精注了水的肉？你别以为唐家花大价钱买来的瓜果蔬菜肉类就好，依然有太多太多人为饲养种植的弊端。”

“但是你看看这里有什么？”金大师指了指繁星点点的夜空，和一簇簇暗影如怪兽的树林，“这里没有酱油、味精、豆瓣酱、更没有浓汤宝和地沟油，连常备的葱姜蒜都没有，还需要我们后面自己去寻找。只有最新鲜的空气，最原生态的环境，素菜没化肥，果子不催熟，动物无饲料。这里才是进行味蕾启蒙的最佳场所。”

“味蕾启蒙？”小江很聪明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你们不是都说小猴子的嘴巴非常挑吗？我怀疑他可能拥有全世界千万里挑一的超强味蕾。”

说道这个，金大师也变得激动起来。

“要是让他从小到大浸泡在人工色素、合成调料、高残留食材、和人工添加剂、防腐剂下，他的好舌头就彻底毁了。只有经过这种原生态的训练，才能突破极限地激发他舌头味蕾的潜能，帮助他在厨艺上取得快人百步的优势。”

小江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金大师今晚所讲的这些，不论是万里挑一的极限味蕾与启蒙，还是怪异的训练法，都远远超出她的认知，原来厨艺不只是在厨房切菜洗菜炒菜吃菜练出来的。

收回目光，金大师默默感叹一句：“小猴子，为师很期待你带来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