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扬州城内的画舫上,此时依然是灯火通明,画舫与画舫相连、歌声与琴音相辅相成,吟诗作赋者大有人在,船头船尾的甲板上,不时能够看见风流雅士手持酒杯、旁边站着身着纱裙的妙龄女子,对月当空,豪放着他们心中的理想,期望能够引起女子们的倾慕。
无法无天静静路过此地,对于船上的一切视若无睹,两人专挑灯火照不到的阴暗处,快速潜行。
竹林深深、晚风习习,一人多高的白墙外,无法无天望了望,而后相互点头示意,便寻找了一处僻静的墙根,纵身翻了过去。
曲径通幽的小路少了一丝狂放不羁,多了一丝委婉雅致,两人悄悄的继续潜行在,这一座并没有多少建筑的大院里,偶尔还能够听见一些从外面传来的话语声。
紧紧挨着一座建造别致、俊秀的假山往前走,便看见了灯火处站着的李敬业跟杜求仁二人,两人此刻正阴沉着脸,身后站着八个身着铠甲的兵士,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望向眼前的不远处,那间昏暗的房间。
“难道李敬业要对殿下动手?”无天看着李敬业身后的兵士,心中一惊,低声说道。
“不太像,这里紧挨扬州官府的大牢,难不成李敬业会把兵士聚集在大牢内?”无法注视着几人,凝重的说道。
“大牢内没有找到陈敬之,难道你说会在这里?”无天再次发问道。
“为什么不可能?”
而就在这时候,李敬业的声音在两人耳边清楚的响起来:“陈敬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无法无天听到李敬业的话,面上一喜,没想到从大牢出来后,看到这座宅院外面有兵士溜达,好奇之下潜进来,没想到还对了,竟然找到陈敬之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已经伙同你身边的那条狗,定了老夫的罪了,如今还问老夫有什么话要说吗?我要说是你勾结裴炎,鼓惑裴炎谋反,有用吗?”
“放肆!我李敬业乃是忠臣之后,无论是家父、还是祖父英国公,都乃是我大唐的重臣,而我祖父李勣,更是被先帝封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祖父跟随先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我李敬业敬重还来不及,如何会……。”李敬业怒不可遏,留着短须的脸上充满了大义凛然,呵斥道。
“李敬业,你这番话留给即将到来的太子殿下说吧,跟我陈敬之说,我陈敬之可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英国公他老人家确实是我大唐忠臣,更是先帝倚重的良将贤臣,但却被你败坏了勋贵门风,我陈敬之有时候真想问朝廷一句,你李敬业有何资格继承英国公他老人家的爵位!哼,要不是你父李震早死,还轮不到你在扬州城作威作福呢。”陈敬之一身傲骨,坐在门槛上,抚摸着脚踝上的沉重冰凉的脚镣,傲然说道。
“你……陈敬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与裴炎暗中勾结的铁证如山、人赃俱获,你竟然不知道悔改……。”
“李敬业,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跟我自己浪费口舌,直接往刑场一送,岂不是轻松?何必在这里跟一个将死之人浪费时间,而后还要被将死之人鄙视、嘲讽,何苦来哉?”
面对陈敬之的挑衅跟嘲讽,李敬业不怒反笑,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须,突然狞笑道:“你还算是识相,既然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那还不赶紧签字画押,这样也好让我早早送你上路,去与你的妻儿们团聚,对了……跟你说一声,怜花坊的小娘子可是嫩的很呢,你那小妾你就别惦记了,一切有杜大人照应,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陈敬之不说话,面色平静,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看着得意洋洋的李敬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李敬业,你如此着急把老夫勾结裴炎谋反的案子做实,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已经驾临扬州了?这让你不得不跑过来求老夫?”
“那又如何,你以为他救得了你?你不过一个从五品上的地方官员,你以为太子殿下会在乎你这么一个官员不成?我大唐上州、中州、下州不知几何,难不成每一个州长吏太子殿下都要记在心上?”李敬业看样子并不着急,在兵士拿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感受着丝丝凉凉的夜风,继续说道:“你倒是没猜错,不错,今日太子殿下已经到达扬州了,不过让你失望了,明日太子殿下便会登船,继续南下,不过是在扬州停留一夜而已,对于你的事情,我也已经向他禀报了,而且杜大人可以作证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关心你的死活,裴炎已经身死,对我大唐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至于剩下来的你们裴炎余党,殿下已经命我全权处理,来保我大唐的安危了,所以说啊,你现在除了认罪,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那你还等什么?直接押我上刑场就是了。”陈敬之手里拿着一根门槛外被他拔下来的青草,放进嘴里说道。
陈敬之似笑非笑,看着不说话的李敬业,继续说道:“从五品上的官员难道就不需要在吏部登记造册吗?你们在扬州欺上瞒下,胡作非为,难道还怕六部之首的吏部?让我猜猜啊,你李敬业一直让我认罪,而如今杜求仁身为扬州长吏,却没有吏部的文书,会不会是吏部没有同意你李敬业的举荐呢?”
听着李敬业跟陈敬之的对话,但因为一堵墙的原因,无法无天一直只能看见李敬业,无法看清楚陈敬之到底长什么样儿。
“现在怎么办?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杭州,难道就这么看着陈敬之被诬陷致死?”无法捅了下前面的无天,低声问道。
“能怎么办?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情,只要遵照殿下的吩咐,探明了他还活着就行,其他的,想来殿下会有计策的吧?不然不可能让咱们探明陈敬之是死是活了。”无天看着李敬业拿着厚厚一沓文书,显然是陈敬之的案卷,希望其签字画押。
“我不会签的,身为大唐官员,我相信朝廷会给我陈敬之一个公道的,李敬业,虽然我不曾见过殿下,但有关殿下的传闻也听到过不少。既然殿下今日已经到达扬州,而你竟然连夜赶过来,就为了让我签字画押,看来殿下并未对你说什么啊,不然的话,你李敬业也不会如此着急不是?”陈敬之呸一声,把嘴里咬的碎烂的小草吐在了李敬业的面前,而后缓缓的站起身子,往昏暗潮湿的房间内走去。
“陈敬之!”李敬业看着陈敬之往屋里走去,情急之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陈敬之依然往前的背影,阴沉道:“陈敬之,就算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应该为你年幼的女儿着想!难道你想她被买入花坊为妓,还是想她被充为官妓,供你曾经的同僚玩乐!”
李敬业一边说一看着陈敬之的背影,果然,在他的话音停下后,陈敬之也停住了脚步,缓缓的回过身子,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房间内,看不出悲喜,只是依稀能够感到,陈敬之的身子在颤抖,手拷也跟着发出丝丝碰撞的声音。
“常言道:‘祸不及妻儿’,李敬业你如此阴狠毒辣,以后绝对不会有好报的。”
“签还是不签!”李敬业盯着陈敬之那,像是藏在模糊的昏暗中的身影,再次问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充入官妓、成为花坊妓 女,是她的悲哀,是她的人生!但你也将不久于人世!我还真想看看你李敬业,到底会如何选择!但无论如何,你都将为她悲哀的人生陪葬!滚!”
“你!”李敬业没想到陈敬之骨头竟然如此之硬!拿她最爱的女儿威胁他,竟然都能被他无情冷酷的拒绝!
李敬业甚至怀疑,要不要让杜求仁去官府查一下,这特么的他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他怎么能如此无情冷酷的对待自己的女儿!
陈敬之扭过头的一瞬间,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流了出来,如果真的被李敬业如此糟蹋,自己死后,又该如何面对妻子!
李敬业望着那扇门像是地府之门一般的门缓缓关上,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李弘早到了三天,已经让他感到如坐针毡了。
陈敬之又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拿他的女儿威胁他,他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与自己做对!也要让自己穷途末路!
“回府!给他一夜的时间思考,明日派人过来,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李敬业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道。
“英国公,明日您不亲自前来吗?您不来的话,想来这里没有人压的住的他啊,您可是知道的,他在任扬州长吏一职上,向来是说一不二,官威很大,哪怕是下官,对他都是敬畏三分的,换做他人来,下官怕是做无用功啊。”杜求仁紧紧跟在李敬业身后,低声说道。
“不行也得行,明日一早太子就要启程,如果我不去送行,岂不是更让太子怀疑我?蠢货!这点儿事都办不好!想办法,无论如何,明日一定要让陈敬之认罪!”
“那……实在不行……。”杜求仁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直接杀人灭口。
“不行!陈敬之是死是活,太子殿下恐怕早晚会知道的,如果直接杀了,将来就更被动了,现在还不到那一步呢,所以必须让他认罪!”李敬业气呼呼的放下马车侧面的门帘,而后便在兵士的簇拥下,往英国公府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