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很隆重。
这种隆重,不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什么大人物,不是因为他们多有钱,也不是因为他们多有权势,而是因为李赫的爷爷在桫椤乡生活的几十年里广结善缘,所以在做客的那一天,很多乡亲们都自发的来了。
他们用本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时才有的隆重仪式来招待这位异乡人,唱焚巾曲,念招魂经,敲了三天三夜由最后一位寨老保存的铜鼓,然后用竹子做的灵筒把爷爷引进了苦雨岭的祖坟山里。
对于一个外乡人,那就是最大的认同。
李赫的爷爷奶奶来到桫椤乡一住就是大半辈子,早就不拿自己当外乡人,但是乡亲们的引魂仪式,还是让奶奶老泪纵横。
当然李家办这个丧事也办得隆重,他们摆上了最好的米酒,木桶就在那里,乡亲们来了只管敞开了喝,他们还杀了两头猪一头牛,用大锅煮的肉也是敞开了吃。他们用来起坟的石头,是山里最好的青石,他们用的碑,是从邻县最有名的采石场连夜赶做好,用吊车竖在坟前的,这在桫椤乡,也还是头一遭。
乡亲们只知道乡长陪着的是县长,却不知道县长陪着的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官员是比县长还大的市长。邝行远是亲自来的,他的秘书还有些担心,但邝行远说,人谁没有三朋五友?又有谁家没有个生老病死?当然邝行远来了也没呆多久,和李赫也没说上几句话,但他走了,司徒孝柔又在来的路上了。
乡亲们也不知道路边上停着的许许多多的车都值多少钱,也不知道那些穿得很洋气,好像从电视里走出来一样光鲜的男男女女都是些什么人,但是他们都争着去看了李家那个天仙似的孙媳妇,据说是没过门,所以也没穿孝服,但是一直陪在李家四孙子身边,很好找,许多人都去看了,都觉得那个女娃真的长得漂亮。
几天的丧事都在雨中度过,却在落葬上山的那一天,忽地就放了晴。主事的老摩师后来对人说,李家老人落葬的时候,那匹山的山梁上拂过一片金光,这是异象,这家人是要出大人物的。
有人扳着指头数,说李家老四到省城做了官,县长就是冲着老四来的,也有人说李家的长孙赚了大钱,在市里是跑运输的龙头老大,那些个有钱人都是冲着李家长孙来的,还有那个四孙子,能找到那个天仙似的好看的女娃,一定也非同凡人。
也有人不信老摩师的话,说他不过是老眼昏花,被太阳刺了眼睛而已。
不管信与不信,终究也只是大家的谈资罢了。
李赫爷爷的葬礼办得很风光,不过,乡亲们并不羡慕,更不嫉妒,他们唱了招魂曲,跳了傩面舞,他们喝了大碗的酒,吃了大碗的肉,他们赞颂着爷爷的高寿和功德,带着他的福气回了家。
按照这边的习俗,为了答谢前来送葬的宾客,李家的儿孙,或者是回县里,或者是回市里置办酒席,李赫是直接回了信仰市,因为在李家的儿孙里,就数他的客人最多。如果只是小伙伴倒也都罢了,另外还有一些客人是必须把礼数尽到的。
包括像尤可为这边的朋友,小舅乔南这边的朋友,都是信仰这边商界里的人,肯去出席葬礼,一是给身边朋友的面子,二是这些人消息都很灵通,他们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了李赫的家园集团,对于李赫这几年蹿升的速度,让他们相信这是一个奇迹,还不如让他们相信李赫的背后不止有邝行远那棵大树,甚至还有更大的大树。而多个朋友多条路,李赫当然也不会拒绝和他们的结识与往来。
老爸李杰的朋友,则都是警队这边的,现在信仰市担任公安局一把手的顾维安可是比李杰自己都还先到桫椤乡,本来他和李杰就是很铁的兄弟,加上李杰现在已经调到了省厅,吴彦卓又在省厅担任了要职,与公与私,顾维安都非常积极。吴彦卓则是和李杰在李赫之后的第第三天才赶到的,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凌清冽,还有赵勇和赵勇的女朋友柴珺柴法医,因为这些人和李赫的交集也都颇多,所以老爸这边的酒席,李赫也去参加了。
等到这些客人都应酬完了,李赫也宴请了他高中的小伙伴,也算是一次小型的同学聚会了。在桫椤乡那里,康行健是李赫到的第二天就到了,赵勇第三天和李杰他们一起过去的,陈菁和齐思远原本在外面旅游,李赫没让通知她,但她还是得到了消息,赶在爷爷落葬的前一天和齐思远一起到了桫椤乡。
除此之外,高中的时候关系比较好的像付疏野、河溪洲,郁芷涵也都来了。河溪洲和郁芷涵都是放假了正好都在信仰市,得到消息就都过来了,这样他们当初关系最好的十个人,除了不在人世的李经纬,就是音讯全无的季寥和人在美国的云璐没有来了。还有一些高中同学人没去桫椤乡,但是知道消息后都请人随了份子,李赫回到信仰市就把他们都一起请了。
李赫并不想炫富,所以和前两天不一样,他换了一个在信仰市属于中等档次的酒楼,不过要了酒楼里最大的一间包房,对于他们这个年级,本来都还大学没毕业的高中同学来说,这已经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了。
郁芷涵是和陈菁一起去的,自从和康行健分手以后,她联系最多的也就是陈菁了。对于这两年来李赫,还有康行健的一些变化,郁芷涵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在桫椤乡的时候,李赫和康行健因为休息不好,看着都比较憔悴,但是回到市里,胡子刮了,衣服换了,人也精神了,看起来又是帅小伙了。
陈菁看着康行健正在和其他的同学说话,就和郁芷涵走到窗边,看到郁芷涵也在看康行健,就笑着问:“怎么样?小康是不是比以前帅多了?”
郁芷涵淡淡一笑说:“不是帅多了,是沉稳多了,以前总有点油腔滑调的。”
陈菁打趣的问:“怎么样?后悔了吗?小康现在也还没有女朋友哦。”
郁芷涵倒是很洒脱的伸手理了一下散落在肩头的秀发,微笑着说:“人还是向前看吧,我觉得,再见还是朋友,还能笑着问一句,嗨,你还好吗?这样也就行了。张爱玲说过,破镜是不能重圆的,分开了就是分开了,真要旧梦重温,是对青春的一种伤害。”
陈菁叹了口气,说:“理科生都是这么冷静吗?你别信张爱玲,她小说里写得很透彻,自己在爱情里也是蠢得要死要活的。”
郁芷涵笑着说:“这跟文理科没什么关系吧?那两个女孩,究竟哪个是李赫的女朋友啊?”她的视线,一会儿落在安静坐着的桑藜身上,一会儿落在忙里忙外的赵金珠身上。
陈菁说:“李赫的女朋友是桑藜,就是最漂亮的那个,她有点不太善于和人交往。另外那个姑娘是李赫的秘书,也像是他的妹妹一样,很能干,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也是咱们信仰的人,不过比我们小几岁,刚参加了高考呢。”
郁芷涵摇了摇头,又问:“季寥呢?说实话你说季寥跟李赫分手的时候,我心里还挺难过的。比我自己跟康行健分手的时候还要难过,我以为他们是不会分开的,季寥那么喜欢李赫,我在首都和她吃过两次饭,每次提起李赫,她都像所有恋爱中的小女人一样充满了爱意。你说她对将来太不自信,可谁又对将来自信了?还是说,是因为桑藜这个女孩的关系?”
陈菁转头去看桑藜,正好桑藜也看向陈菁,桑藜跟这里好多人都不熟,看起来她有些无所适从。陈菁就对桑藜挥挥手笑了笑,转头对郁芷涵说:“我不知道,我原来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但是和桑藜接触久了,我知道她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女孩,也许,季寥正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才很放心的离开李赫的。我刚回来的时候从他们家路过,就想去看看她回来了没有,结果他们家都搬走了。班里同学,还有谁跟季寥的关系比较好的吗?”
郁芷涵摇头说:“你傻了?你和季寥才是同班,我读的是理科好不好?也许,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吧。说说你的男朋友吧,看起来也挺帅的……”
陈菁回来找过季寥,其实李赫也找过季寥。不过他没有找班里的同学,那时候季寥跟班里的同学都不是很亲近,她本来就是复读生,除了李赫自己,她大概也就是和陈菁走得近一些了。李赫倒是去拜访过他们班主任,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季寥他们家都搬走了,说是搬到了首都去了,李赫记得自己曾经建议季寥让他家里在首都买房,也许他们就真的是搬到首都去了。
首都那么大,人海茫茫,如果季寥自己不愿意再跟他联系,真要找到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李赫怎么也不相信,他和季寥,就像无数个青春故事一样,留下回忆,也留下无尽的遗憾。说唯心也好,说盲目也好,李赫有个执念,就是他和季寥,一定会在某一天突然偶遇的。
康行健也和其他的男生聊够了,朝着郁芷涵这边走了过来,陈菁呵呵笑了一声,扬起了自己的头,去找她的齐思远去了。至于康行健走到郁芷涵面前,会和她再聊些什么呢,陈菁没有回头,也不会去倾听,不管那会是什么样的故事,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同样作为家属,在一帮高中老同学面前,齐思远可比桑藜更能发挥。对于男生来说,只要杯中有酒,只要嗓门够大,只要性子够爽快,很容易就能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陈菁发现齐思远不用她特别关照,再看到桑藜像看救星一样的看着她,只能坐在了桑藜的身旁。
终于该散的散,该走的走,李赫和桑藜离开信仰市,回到了桫椤乡的老屋里。就他们俩,其他的兄弟姐妹各有各的事情,赵金珠也和李赫的老妈乔楚一起回省城了。二姐李荻本来留下陪着奶奶的,李赫他们来了之后,她就回县城去陪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李赫的大伯。
当他们回去时,再多的风光,再多的热闹,也归于平静,老屋的门依旧呀呀作响,老屋的水管流出来水依然是冰冰凉凉的山泉,老屋外面的老树依然枝繁叶茂。奶奶也依然喂着她的鸡,喂着她的猪,也依然用矫健的步伐走进菜园里摘菜。
只是李赫和桑藜都看到,在吃饭的时候,奶奶总是会有一瞬间的走神。
就那一下,桑藜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
晚上的时候,电灯比过去亮了很多,可是在整个山里的夜色中,那一点那灯光显得依旧那么的单薄。虽然是夏天,可是窗外的风哗啦哗啦的刮着,在门外坐得久了,就会有一股寒意。但是桑藜喜欢这样坐着,李赫坐在爷爷常坐的那张竹椅上,桑藜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李赫身边,侧身趴在他的大腿上。
夜晚的风吹啊吹,吹到桑藜渐渐迷糊起来,李赫就把她抱起来,放倒了她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盖好被子,再吱呀一声掩上门。
桑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老屋里总是睡得特别的好,一觉醒来,感觉整个人都非常的舒服。听到门外有劈柴的声音,桑藜自己在屋子里就笑了起来,走到火塘边上,奶奶看到她,就从火塘里扒拉出几个烤得热乎乎的土豆,微笑着,脸上满是岁月的褶皱。
过去的时光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桑藜拉开老屋的门,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下看着李赫正赤裸上身,汗流浃背的把老屋后面的柴都劈掉了一半,默默的去厨房里用那个老旧的大茶杯为他接了一杯山泉水。
“你猜我在想什么?”桑藜看着李赫大口大口的喝水,笑盈盈的问了一句。
李赫放下大茶杯,想了想,说:“是在想当年那个画家吗?”
桑藜惊讶的看了一下李赫,问:“李赫你会读心术吗?”然后她又笑着说:“我希望他再来给我们画一幅画,还是三个人,不过……”她突然有些羞涩的说:“我希望还有一个,是我给你生的孩子。”
李赫哈哈大笑,说:“一个怎么够?怎么也得生一支足球队吧?”
桑藜把脸一拉,呸了一声说:“那你另外找人给你生吧,姐姐我不伺候了!”说完走回屋里,看到奶奶正坐在火塘边对她笑,她突然想起这老屋的木墙是透风的,想必她说的话奶奶也听到了,一时间那张脸臊得通红,忙忙慌慌的就往屋里躲,却不小心把头在门楣上撞了一下,咚的一声就起了一个大包。
桑藜突然有些恼怒的想,自从认识李赫以来,她的头上就不止一次撞起包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7月20日,从阳光灿烂的老屋回到省城光阴市,光阴市却在下雨。
桑藜回家深居简出去了,李赫回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差不多是他刚进办公室呢,作为家园娱乐CEO的康行健就找了进了,一见面就说:“黑哥,出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