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杜诚忠一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那个为他孕育了孩儿的女子,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没有对儿子提过他的存在?
不过他再一想,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连父亲也骗?你娘若是不曾提过我,当年在河安府,你又为何会到我跟前问起那句话?”
贺绍廷冷笑:“我问了你哪句话?”
“你问我这辈子可曾做过……”杜诚忠喉咙一堵,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曾做过什么?可曾做过后悔之事?”贺绍廷嘲讽地道,“你怎的不说了?我为何会问那样的一句话?你当年又曾经做过什么要让人觉得你会后悔之事?”
“杜诚忠,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那便也要承担起一切的后果,前些年你做得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不后悔,纵然再让你选择一次,你照样毫不手软地给为你孕育孩子的那些姬妾强灌下打胎药!”
“我今日可以站在你的跟前,不是你的恩赐,而是始于田姨母的善心。你当年对那些无辜女子犯下的恶行,也是姨母一五一十地告知我。”
“我娘亲,哪怕病卧在床自知不起,忧心我日后去向,也从来没有提过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她由始至终都希望我姓贺,也只能姓贺!”
杜诚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对他当年所做过的事一清二楚。
田姨母?对了,必是田玉兰,是她把一切告诉他。换而言之,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早便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年还是孩童的他才会向自己问出那句话,那是因为他在为他的娘亲鸣不平!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前来找我?”他不死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是,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必再一次次地给我看你那些所谓证据。可是那又如何?我当年走投无路举目无亲之际,也没有想过去找你,现在自然更加不会。”贺绍廷淡淡地道。
“杜将军,请回吧!你便当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当年便被你打落了,反正你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不是么?”
“当年那事,并非出于我本心,而是……”杜诚忠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够了!”贺绍廷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之事全是云氏逼你的?是她逼着你娶她,是她逼着你遣散姬妾,逼着你打杀亲骨肉?”
“你真让我恶心!”他失望地扔下这么一句,终于转身离开。
杜诚忠脸色都变了,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从投入军中,数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贺绍廷便更加理解武将的不易,那真正是以命相搏,提着脑袋拼前程,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
对那个由最底层兵士做起,一步一步打拼到如今地位的杜诚忠,他纵然不耻他的为人,可却依然对他心怀一定敬意,大齐正是有着如他这样的将领,才能平定天下之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此刻,他的这点儿敬意,随着他把当年所有罪孽推到云氏身上而彻底消失。
女子多有不易,嫁人后希望能得夫君一心一意的对待,这本就不是什么错,云氏的要求亦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真正错的是那个做出决定的人,真正害了那些无辜女子的也是他!
他薄唇紧抿,对那人铺天盖地的失望卷席而来。
“将军,唐尚书府又送了白糖糕来。”远处的仆从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偷偷望了望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
而后他便看到,本是全身弥漫着吓人的阴沉气息的将军,那股气息一下子便消去了,便连难看的脸色也变了,神情瞧着颇为无奈。
贺绍廷揉揉额角,唇角扬着无奈却又有几分宠溺的笑意。
他严重怀疑那小骗子是故意的,又或是报复自己叫她小骗子,这些日子以来,每一日都让人送了白糖糕来,天天不落。
见主子一如既往地取过那白糖糕送入口中,仆从暗暗咂舌,没有想到一向威严的将军,居然如此喜欢甜食,还重复地吃,天天同一样,没有一天落下的。
他斟酌着建议道:“这东西还是现做的更好吃些,将军若喜欢,不如以后也让后厨每日做些来?如此也就不必麻烦尚书大人府上日日送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既省了尚书府的麻烦,又方便了将军可以随时食用。毕竟尚书府的厨子手艺太不稳定了,时好时坏的,瞧,今日送来的白糖糕,连卖相都那般差,味道必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绍廷勉强咽下了那甜得发苦的白糖糕,只觉得连喉咙都是一阵苦涩,连忙呷了几口茶水缓缓,而后愈发无奈地揉揉额角。
小骗子又使坏了,难为她府里的厨子还做得出如此口味独特的白糖糕。
想到那个蔫坏的小骗子,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这一刻迫切希望可以见到她,只要对着那张娇美的脸,纵是什么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他也觉得心里满足得很。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一时冲动,立即吩咐下人备马,快步出了府,翻身上马,径往尚书府而去。
只可惜他却注定扑了个空,今日唐筠瑶跟着唐府的女眷去了陈凝贞夫家做客。
这几日她也打探清楚了,陈凝贞的夫君易明达有一个妹妹去年成了信王的侍妾。
信王如今是新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追随者众,易明达有着这么一层关系,能够调入京城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了。
事实上,陈凝贞此番设宴招待唐府女眷也是他的授意,信王有意拉拢唐松年,他也是从妹妹口中得知的,恰好自家又与唐松年府上有着那么一层拐着弯的关系,自然要好好地利用起来。
原本他也是想着借此机会结识唐松年的,可是陈凝贞心中有鬼,只道时机未成熟,两府虽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可毕竟多年未曾来往,难免生疏了。倒不如让她先与唐府女眷熟络起来,两府走得近了,到时候再以老爷的名义邀请唐松年兄弟几个。
易明达一想也觉得这样做最为适合,遂欣然同意,故而才有了陈凝贞设宴邀请唐府女眷之事。
唐筠瑶跟在阮氏身边,看着她客气地与陈凝贞说着话,神情让人瞧不出半点异样。
她暗暗点头,娘亲这些年总算是练出来了。
若是以她以前的性子,再看到这个当年利用她的善意觊觎她夫君的陈凝贞,只怕根本平静不下来,更加不要说还能若无其事地对待对方了。
陈凝贞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尤其看着阮氏端庄大气的诰命夫人作派,想到自己明明应该是荣归的,可结果还是得如同当年那般,对这个人曲意讨好。
不过让她觉得心里好受的,便是李氏与林氏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李氏,脸上的讨好是那样的明显。
“多年不见,咱们几个便好生说说话,莫要拘着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她轻抿了抿双唇,含笑道。
李氏等人自无不可。
唐筠瑶也不在意地跟在易府侍女身后,和唐筠瑜唐筠柔姐妹出了花厅。
那侍女引着她们往幽静的园子里去,又走出一段距离,唐筠瑜‘哎呀’地惊呼一声,随即吩咐一言不发的唐筠柔:“我落了帕子在厅里,你回去帮人捡回来。”
她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而唐筠柔亦习以为常,顺从地原地折返。
唐筠瑶瞥了她袖中露出一角的帕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强忍着不自在任由唐筠瑜亲热地挽着她的臂。
“三妹妹头上的绢花可真是好看,是宫里的吧?”唐筠瑜没话找话。
“二姐姐真有眼光。”唐筠瑶淡淡地回答。
唐筠瑜也不在意,继续寻着话题与她闲聊,过得片刻,她又是哎呀一声:“走得这般久也有些累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姐姐作主便是。”
唐筠瑜朝着那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微微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唐筠瑶假装没有察觉,继续跟着唐筠瑜往前走。走着走着,唐筠瑜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
唐筠瑶顿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走过一处拐角处,突然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
她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地抓住对方手腕,屏住呼吸猛地狠狠一脚往身后之人踢去。
那人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凶猛,一个不着右边膝头便被她踢了个正着,顿时‘扑通’一下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