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筠瑶已经被悲愤充斥了心腔,根本再听不进她的话,只抓着她狠狠地打。
她不是什么许筠瑶,她由始至终都是唐筠瑶!她也不是无父无母不知祖籍何处的孤女,她有爹爹,他叫唐松年;她有娘亲,她叫阮茹;她还有一个兄长,他叫唐淮周!
她上辈子处处针对打压的死对头,是她的亲爹!
她终于再忍不住崩溃大哭。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仰倾刻间崩塌,上辈子她的人生就是一场骗局,就是一个笑话。
她越哭越大声,泪水‘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襟。
“爹爹,娘,哥哥……”
她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她至亲的人。
言妩满身狼狈地跌倒在地,见状也终于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是,待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代价会是她的魂飞魄散。她以为可以一直缩在最隐蔽之处,感受着她带给自己的温暖,一直到那具身体老去,直至归入尘土。
“瑶瑶,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
闪电划破漆黑如墨天空,雷声紧接着又再度炸响,屋外的雨砸落得更厉害了。
一直乖乖地站在廊下的蓝淳,看着这倾盆大雨,竖起耳朵往屋里听,可却只能听到一阵阵的雷声和雨声。
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推门而入:“姑娘,这雨越下越……姑娘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见自家主子坐在地上大哭,她当即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那般多,急急走过去,吃力地把唐筠瑶给扶了起来。
唐筠瑶靠着她的肩上,一边哭一边唤着‘爹爹、娘、哥哥’,一会儿又唤‘我要回家’。
蓝淳急了。在主子身边侍候了这般久,她何曾见过她哭?还要是哭得这般伤心的,简直闻所未闻。
她顿时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慰:“好好好,回家,回家,待雨一停咱们便回家。”
唐松年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边挂起了一道雨后彩虹,为刚刚经历一场大雨洗涤的大地,添上了一抹多姿的色彩。
他拍了拍肩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水珠,抬步便往书房而去,刚迈过院门,远远便见书房门口处,他的宝贝女儿正托腮坐在小凳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便微微上扬。
这一幕实在是有些怀念。小丫头还很小的时候,有好几回到书房寻他,他不在,她也不敢随便进去,便搬着小凳子守在门口。有时候会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候;有时候则会奶声奶气地和哥哥说话,不时还发出一阵软糯欢快的笑声;有时候便会如如今这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乖乖地坐着发呆。
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小的丫头便已经长大了,长得亭亭玉立,还专挑着他与夫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长,越长越好看,越长越水灵,日后必定会引来一个又一个觊觎她的坏小子。
他故意把脚步声放重,引来了小姑娘的注意,看着小姑娘猛地起身朝自己扑过来,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
“小丫头今日这是怎的了?像是一下子活了回去,倒比小时候还爱撒娇。”他好笑地望着低着头揪着自己袖口的女儿,一个没忍住便在小姑娘发顶上揉了一把,把她绑得整整齐齐的辫子都揉乱了。
本以为小姑娘这下子必定会不高兴了,哪想到她却只是瓮声瓮气地道了句:“谁爱撒娇了……”
若是真能再活回去便好了,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当他最乖巧听话的女儿,会早早便叫爹,不会再故意和他对着干。
唐松年轻笑,趁机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感受着发丝满手的软滑触感。
“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教训他!”
唐筠瑶吸吸鼻子,将那隐隐的泪意给逼了回去,这才抬眸望着他,软软地道:“才不关哥哥的事,我、我就是听说二姐姐因为亲事之事总在屋里骂我,骂得可难听了。”
唐松年脸色一沉:“不必理会她,她那叫害人不成终害己,自找的!宝丫不必担心,她再怎么闹也不敢闹到你跟前。”
一听他这话,唐筠瑶便明白他是知道那日在易府之事了,否则不会说出‘害人不成终害己’这样的话来。
下一刻,唐松年便轻轻地她额上弹了一记,微微笑着道:“你可不是那种被人在背地里骂两句便影响心情之人,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使得我的宝贝女儿这般反常。”
唐筠瑶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闻言抿嘴一笑,装模作样地道:“哎呀,让爹爹发现了!”
唐松年哈哈一笑,背着手往屋里走,她连忙跟上,殷勤地为他拉开书案前的太师椅,又亲自给他倒了热茶,这才缓缓地敛起了笑容:“我就是方才歇晌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偏梦里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处处与爹爹作对。爹爹和哥哥也不认得我,对我也从不手下留情……”
唐松年无奈地笑了笑,见小姑娘越说越沮丧,越说越委屈,没好气地道:“做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梦倒把你吓成这般模样,真是笨丫头!天底下哪有不认得儿女的父母?便是你再来个三十六变,我也认得出来!”
“你就是没有认出来!”唐筠瑶委屈地瞪他。
“不可能,你这梦做反了,不作数!”关系到为人父的英明睿智,唐大人自然不肯认下此等罪名,便是为了哄女儿高兴也不行。
“就是没有认出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唐大人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半分相让的意思。
唐筠瑶的小脾气瞬间便被他激起来,要当他最乖巧最听话女儿的想法就像枝头上的鸟儿,‘扑喇喇’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她一叉腰,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就是没有!”
唐松年瞥她一眼,假装没有听到,低下头去整理着书案。
唐筠瑶瞪了他半晌,见他不理自己,顿觉没趣,泄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椅上。
可是经此一闹,她心里的那股憋屈忿恨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静静地望着正认真地整理着卷宗的唐松年,不知不觉地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因为他一直支持皇后梁毓嫣,对她更是诸多打压,她便联合了以邱仲为首的那些与他政见相左的朝臣,暗中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虽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可到底也让他焦头烂额过几回。
如今想来,前世种种竟然当真就如一场梦,随着这辈子她的归来而彻底改写了。
当然,那些算计过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晚,待蓝淳替她掖了掖被角,吹熄灯火换上夜明珠后退出去,她望向帘后平静地道:“出来吧,不用再躲了。”
片刻之后,言妩的身影便从帘后缓缓步出,一直行至她的跟前,怯怯地望着她:“瑶瑶。”
“日后还是唤我唐姑娘吧!”唐筠瑶淡淡地道。
言妩的眼睛瞬间氤氲了水汽,可到底没有哭出来,又听她问:“你说你叫许汀若,那曾经太子东宫,如今豫王身边的那个许汀若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和芳宜玄清他们是什么关系?上辈子他们不悉一切代价延续你的生命和命格又是要做什么?”
“还有,我可以离奇在这辈子的自己身上复醒,和你以上辈子之魂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可有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愤怒,语气平静得就像她不过是陌生人,言妩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啪哒’一下,她眼中的泪珠终于没忍住掉落,可却是死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半晌,她才呜咽着道:“我确是叫许汀若,豫王府那位是我的姐姐许汀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占了我的名字。我也不认识芳宜玄清那些人,很小的时候……”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攥着手帕,白着脸,哆着嗓子道:“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耳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快要死了,然后有人把我抱了去,埋在泥土里。我很难受,想要从身体里离开,可就是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怎么也脱离不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似是被人掐住喉咙,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的可怕日子。
唐筠瑶呼吸一窒,想到了赛神仙说过的话,明白她许是濒死之际,灵魂即将离体却被人生生困住脱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