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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晶莹剔透, 不一会儿便在花树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白莹莹的花树下,一个穿着浅青色长裙, 外罩红色大氅的窈窕身影站在那里, 似是在殿内坐的有些热,她伸手解了解大氅, 小手在脸上扇着。
一滴水珠掉落, 在她额头上晕开,起先她以为是雪水,淡淡的酒香入鼻时才发现那好似并不是雪。
女子缓缓抬眸, 对上了一双微醺的墨黑色凤眸, 躺在树上的人翘着二郎腿, 手持酒壶, 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女子对上那双眼睛, 呼吸一滞, 慌忙转身背对着花树上的人。
惊鸿一瞥,看到的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是小家碧玉的柔婉, 而是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那个寸长的刀痕。
男人仰头看着天上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雪花, 慵懒道,“倒是奇怪了, 今日来的女子都穿金戴银, 打扮的花枝招展, 你倒是素布衣衫,今日是小公主的满月宴,你也不怕唐突了小公主,让皇帝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女子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惊慌失措,平静的转身,望着树上的男人,“若说穿的不够花俏便要治大不敬之罪,那将军宴席之时躲在树上独自饮酒,岂不是不把圣上放在眼中,这是不是也得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沉锦嘴角微勾,一个起身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柳眉凤眼,若忽略脸上的刀疤,倒是个讨喜的长相,可惜那个疤痕从耳后绵延至眼角,抢走了她本来的美好。
杨玖姌双手攥着大氅,想要抬手捂住脸上的疤痕,却硬生生的忍住了,好在沉锦的视线只在她脸上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眼中没有露出丝毫的惊奇和厌弃,让她的紧张少了一些,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侧了一下,将自己丑陋的半边脸隐在了暗光中。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的?”她方才唤他将军。
沉锦执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雪花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化成一滴水,混合着酒液洒落衣衫。
杨玖姌堪堪垂眸,语气平稳,“能在宫中如此自由自在的,衣衫上有长乐军图样的,除了沉锦将军,小女子想不到还有旁人。”
沉锦挑眉,轻笑,“姑娘倒是有些聪明才智。”
“将军过誉,不及将军万分之一。”
沉锦往后靠在树上,树干本就不粗壮,被他一撞,雪花漫天落下,兜了杨玖姌一头一脸。
她倒是镇定,抬手将发上的落雪掸去。
“你是哪家小姐?”沉锦抬眸看她,她站在暗处,他看不清她的脸。
“家父是当朝丞相。”
“嘿。”沉锦笑了一声,“你是杨丞相那个老古板的女儿啊,这般伶牙俐齿,竟是他的女儿,倒也稀奇。”
“家父虽顽固,却不迂腐。”
“还不迂腐?”沉锦微微侧头,“难道小姐不知道你爹一直在劝皇上废后吗?理由是皇后娘娘不是嫡长女,还守过寡,不配做这个中宫之位,这难道不叫迂腐?小姐眼中的迂腐又是什么?”
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可是此时他站在光下,她却把他看了个清楚明白,白雪落在他的发上,身上,更添一丝潇洒,眸子微眯,似是带着些慵懒,眼中却是一片清明,说明此时的他很清醒,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随意。
杨玖姌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家父的话可有错?皇上是一国之君,他的皇后自然身份自然是要高贵无比的,不然何以定中宫,何以立天下,家父作为臣子,只是尽了他臣子的本分,至于皇上要不要做,便是皇上的事情了,何来家父迂腐之说?”
“那你也觉得皇后该被废?”沉锦晃着手中的酒壶,脸上表情不明。
“小女子方才说了,说不说是为人臣子的事情,做不做便是皇上自己的选择,世上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的事情,有的只是想要如何做而已,事实证明,皇上是个有情有义有能力的男人,他保得住皇后娘娘,一切便也没有应不应该了,不是吗?”
沉锦忍不住拍了两下手,赞扬道,“小姐这番话让在下佩服,不似一个深闺小姐所说之话,但是能够与本将军在皇帝的小花园里谈论他应不应该废后,小姐倒也是胆子大得很。”
杨玖姌岂会听不出他话中调侃之意,微微躬身行礼,“小女子敢说,自然是笃定将军绝不会往外传,不然就是有十个脑袋,这些话小女子也是不敢说的。”
沉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痛快,甚合我意,不知小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杨玖姌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大氅,“将军为何如此问?”
沉锦突然直起身靠前一步,垂眸看她,刻意压低嗓音,“本将军看你今日这幅打扮,似也不是同那些女人一般进宫诱惑皇上的,倒不如,嫁给本将如何?”
杨玖姌嗤笑一声,后退一步,垂眸道,“小女子虽然无才无貌,但从小看多了那满是浑话的话本,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生活,但看将军,想必早已娶妻生子。”
沉锦一手撑着树,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即便姑娘如何聪明,这次也是猜错了,本将尚未成亲,也无子女。”
“可是依将军的性格,即便此时无妻,日后定也妻妾成群,家父说了,他不期盼小女子能嫁的有多富贵显赫,但求小女子能找个一心一意待我之人,平淡一生便好。”
沉锦叹口气,摊摊手,“那本将军与小姐注定是无缘了。”
沉锦说完,哈哈大笑,抬手拍拍杨玖姌的肩膀,“本将军同你说笑呢,莫要认真,看你这般模样,不过刚及笄,本将比你大上许多,都能当你爹了,岂能娶你,莫要害怕。”他无心婚娶,只是今夜似是有些苦闷,又看这小姑娘聪明伶俐,逗她一逗而已。
杨玖姌抬手拂去在她肩膀上的手,语气淡淡,“既然如此,将军便应保持距离,莫要让人误会,还有,小女子今年已二十有一,将军这年龄怕是做不了我爹,还望将军不要随意占别人便宜。”
沉锦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无奈失笑,“小丫头片子,我现在相信你爹是杨丞相了。”
杨玖姌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往大殿行去。
*
大殿内,觥筹交错,正值兴时,大家渐渐也都放了开。
祁烨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大臣上前敬酒,祁烨来者不拒,到让这些官员看到了皇帝杀伐决断的另一面。
江阮坐在一旁,用筷子夹了菜品放到祁烨面前的碟子中,小声道,“陛下不要总饮酒,多吃点儿菜。”
祁烨有些微醺,身体靠在江阮身上,用下巴呶呶,“皇后喂朕。”
“这么多人看着呢。”
祁烨头靠在她脖颈处,气息吹在她耳边,声音微哑,“阿阮...”似是有意的,他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上扬的尾音,听在江阮耳朵里,便是他在撒娇,顿时心肝都颤了两下。
江阮拗不过他,只得抬手夹了些青菜喂到他嘴边,祁烨张口含住。
江阮一偏头,便看到太后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不由红了一下。
底下的众人都在观察着帝后的一举一动,帝后之间的亲密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心中不由有些惊奇,这皇后娘娘不知打哪儿来的福气,竟然能够得到圣上如此这般的盛宠。
江府的大夫人看着江阮,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的生紧,她的女儿还在太子府里受罪,江阮却坐在那里享受众人叩拜,那里坐的本应该是她的女儿。
一个眉眼俏丽,面若芙蓉的女子站起来,腰身款款的走到大殿中间,跪倒在地,声音婉转清脆,“臣女乔歆韵为恭贺小公主满月,特献舞一支。”
绣着娇艳牡丹的广袖薄纱,芙蓉色的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缚住,七彩流苏垂落而下,随着广袖飞扬,身姿如柳,翩然若飞,带着水光的媚眼不停的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看过来。
这位乔小姐的舞姿确实令人惊艳,江静娴也善舞,江阮曾经见过江静娴跳舞,当时觉得江静娴的舞姿便已是极致,未曾想这乔小姐的舞比江静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大为赞叹。
看着这样的人,这样的舞,江阮的心情有些复杂,若这般人儿入了宫...
一只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去,江阮对上了一双含着愠怒的眸子,声音低沉,“怎么,这女人的舞比朕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