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看不透

皇上架空威王权势引起了不小风波，没等文武百官反应过来上奏规劝，次日早朝，皇上一旨诏书昭告天下，立太子为新帝，自己退位做太上皇。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群臣纷纷进谏，肯求皇上三思。

立新帝乃是大事，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马虎不得，如今太子殿下具备地利与人和，现在就只剩下天时这一问题，需得求一黄道吉日。

哪知他们方提出异议，皇上便扔了一本翻开的册子下来。

册子上的日期以朱砂标红，可不就是明日。

“朕已让人卦算过，明日便是吉时，过了明日，下一个吉时还需得等上半年，虽然仓促了点，但景国内方停息战火，国库空虚，一切理当从简。”皇上言罢，大手一挥：“此事就这么定了。”

堂下文武百官：“……”

皇上，您想撂挑子做太上皇的心思还能更明显点吗？

只是大家心中虽然这般想着，却无人再提出异议。

他们心知，他们的君主是明君，这些年来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虽然尚在壮年，奈何近日头疾频发，也到了该好生休息的时候。

更何况，太子文武双全，为人处世沉稳老练，完全能够担此重任。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邱秉文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坐于高位上的父皇，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反倒涌起一股难言的惶恐。

他知道父皇为何这么着急，他心中亦着急。

父皇的头疾虽提前数年查出，病情得到了控制，可上一世，宗凡找出医治头疾的法子却是在父皇薨逝十数年后，哪怕医圣的药方提前问世，这里面也隔着五六年的时差。

他不知道宗凡能不能赶上这份时差，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然在心中抱怨起了宗凡动作迟缓，明明他心里清楚，此事是急不得的。

父子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上，皇上展颜，露出满意的笑容。

邱秉文没能在那张稍显沧桑的面上找到一丝忧色，不是身居高位多年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当真没有一丝忧虑。

下朝后，皇上单独留下太子，父子二人难得地说起了心里话。

“文儿啊，你可知，朕为何急着退位？”皇上走在最前头，目光悠远深邃。

邱秉文心中早有答案，却是摇头，故作茫然道：“儿臣不知。”

“高处不胜寒啊！”皇上幽幽叹了声，回首看向次子：“朕腿再往上迈一迈，便能名垂千古，可名垂千古前面只剩一条路，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朕的身子情况你是清楚的，朕若是再在这个位置上多待个两三年，叫群臣百姓讴歌得飘飘然，也就不想退位，也就想要长命百岁了。”

“当年景国，不就是因此从富强走向衰败的吗。”

先帝，他的父亲，便是在歌功颂德声中失了方向，妄图与天地同寿，统领千秋万代。

闻言，邱秉文眉心微微隆起，眸光颇为复杂：“父皇。”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读不懂父皇，哪怕如今，他拥有两辈子的记忆，也依旧有些读不懂那高位上的男子。

夺权篡位，关押生父，为巩固皇权，在短短一日内诛杀重臣近十人，却得群臣拥戴。

重苛捐杂税，广征兵，下至十二，上至四十，无一男丁能幸免，却得百姓拥护。

这样的男子，多像书中记载的千古一帝，可父皇却选择在正值壮年时退位，在景国正值鼎盛时急流勇退。

权势是那么迷人，以至于他贪了两辈子，父皇却能重重举起，轻轻放下。

甚至于，别人所追求的流芳百世，到他这却成了洪水猛兽。

“一个人站在权势巅峰的时间太长，就容易迷失自己。”皇上出言点醒次子，意味深长道：“人需要良师益友，需要有人能伴在身侧，及时纠正前行的方向。”

他的良师益友是牧石松，虽然牧石松那个老家伙对他总是恭恭敬敬，但他要真犯糊涂了，牧石松能第一个冲上来打醒他。

“儿臣明白。”邱秉文颔首，认真道：“儿臣会谨记父皇教诲。”

虽然父皇没明说，但他也能明白父皇话中深意，父皇是在提醒他牧家存在的必要性。

一个权势能与帝王比肩，却又足够忠臣的臣子，既能辅佐帝王，又能威慑帝王，让帝王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素来不让朕操心。”皇上拍拍儿子的肩膀，面上带着宽慰的笑容：“现在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景国是朕在最繁盛的时候交给你的，你若是不能创造另一个盛世，史书上可没你的名字。”

闻言，邱秉文先是一愣，继而舒展眉梢，清冷的面上添了点点笑意：“父皇放心吧。”

原本他以为，父皇急着退位只是想要及时行乐，没想到这里面暗藏了那么多小心思。

“行了，回吧。”皇上将手收回，负手朝皇宫内行去。

邱秉文立于台阶上远眺，直到那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却没有消失不见。

兀地，他忽然发现，此处视野极佳，方圆百丈可谓是一览无余。

他环顾四周，将无数人人收入眼底，亦为无数人所瞩目。

走到此处是意外吗？是父皇有意为之吧。

邱秉文唇角弧度加深几分，一甩衣袖，拾阶顺着来时路离去。

热风迎面吹来，树干上知了鸣奏着夏日的燥意。

邱秉文走得极快，步伐带风，稳稳向着心中的路行去。

今日这番话，这些举动，前世父皇不曾对他说过做过，因为当时在所有人眼中，他与牧锦风的关系坚不可摧，全然没有反目的可能。

然，他们终究是反目了。

前世，他在位三十四年，虽然在牧家消失后依然将景国带向全新的盛世，但不可否认，期间他有过迷茫，走过弯路，下坡路，甚至在手中权势达到巅峰时生了用巫蛊之术人肉白骨的心思。

那些诱//惑，需要用极其惊人的自制力克制。

父皇说得没错，一个人站在权势巅峰的时间太长，就容易迷失自己。

人需要良师益友，需要有人能伴在身侧，及时纠正前行的方向。

父皇身边有威王，而他身边，应当是锦风那小子吧。

锦靴踩在布了淡淡尘土的青石板上，高高的院墙遮蔽了光影，邱秉文回首看了眼宫门，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