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兴坊,有一处地方,阳江穿入江都城,经流此处。
是南北行船交汇之处,周遭多有酒肆茶楼,四方行商旅客,文人名士,多在此歇憩。
江边有一座寺庙,名瓦棺寺,傍水而建。
寺中有阁楼,依山而起,名上元楼。
可府视阳江,登楼远眺,阳江美景,一览无遗。
是这一带最为有名的所在。
游人墨客,多至此停船登楼。
寺中僧人,也不阻止。
甚至为方便游人,还派了知客僧在阁楼中设了茶棚,备了吃食,供人享用,也不收受钱财。
若是有心,饱览江景山色后,便在寺中上一柱香。
若是不愿,也自可离去。
不过能有闲心至此流边游览之人,不是富贵之家,便是清闲文人。
也不在意那仨瓜俩枣,下楼之后,都会施些香火钱。
也因此,瓦棺寺中香火算不上鼎盛,却也经年不绝。
不过寺中却依旧清贫,也不见因此阁楼之名远扬,收了许多香火钱,而变得富足。
来往之人,都曾听坊间邻里言及,寺中香火钱,大多都被僧人们拿去周济贫苦。
剩下的,也是备在寺中,但有来往落难之人,登门求助,寺中僧人都会施些盘缠,供他救急。
因此,瓦棺寺的名声不算显贵,但知道的人,都会竖上一个大拇哥。
每年佛门施戒之日,也有不少人想要拜入寺中。
或是因日子实在贫苦,索性剃了头,受了戒,入了寺中,尚能得一顿饱饭。
或是确实心中有佛,因瓦棺寺的门声,想要入寺修行。
不过,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瓦棺寺有什么高僧大德,神仙尊者。
似乎这就是一座平常的寺庙,并非仙宗教门。
此时,上元楼下,有一个身穿粗布僧衣的女尼,正拿着簸箕、扫帚,一下一下慢慢地扫着。
地上的尘土和落叶随着扫帚划动,轻轻地打着旋扬起。
竟颇有几分宁静的韵味。
“妙寂。”
苍老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妙寂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瞽目老僧。
妙寂放下簸箕,单手合什:“住持。”
瞽目老僧看了一眼她手中扫帚,叹道:“唉,门前尘土侵肌,心中积垢销魂,你扫了这么多年,仍未扫清么?”
妙寂神色未变,垂下头来,用淡然的语气道:“住持,杀父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若寻不到此贼,为吾父吾夫雪仇,我愿尘土埋身。”
“唉……”
瞽目老僧又长叹一声道:“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罢了。”
“既然你放不下心中仇恨,你在我这里扫洒再久也是无益,离去吧。”
妙寂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终难免一怔,抬头道:“住持要赶弟子?”
“不是我赶你,你作茧自缚,也无人能赶你。”
“离去吧,去寻你的仇人。”
妙寂眼中现出几分茫然:“我每日每夜,都想找到仇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我到哪里去找……”
瞽目老僧双手合什,一双黑洞洞窟窿之中似深沉无底,如无底之渊,偏偏直视其中,又似能见一点光明,能照亮人心。
其轻念一声佛号,沉声道:“何不见抬头睁眼,拂净乌浊见青天?”
“青天……”
妙寂心中悲戚,眼中茫然,面现讥嘲:“犲狼当道,妖氛弥世,青天何出?”
瞽目老僧摇头缓道:“快了,快了。”
妙寂终于听出其语中若有所指。
她知道住持并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仙门中人,法力滔天。
但她很清楚,这瞽目老僧双目无珠,却比她所见过的人看到的都要多得多。
在她心中,住持才是真正的佛门大德高贤。
一心参修佛法,心无旁骛,不修法力,不参道行,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神异。
他所说的话,恐怕不是无的放矢。
不由急切道:“求住持指点,弟子该何往?”
瞽目老僧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心之所安,何处不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