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宇霜坐在沙发上,从早晨坐到傍晚,很多事在临走前还是要交代清楚,她首先给黄姗打去电话。
“霜霜忙什么呢?”黄姗的声音嘹亮但温柔。
罗宇霜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不过呀我还是喜欢大陆,学了一年的粤语也学不会,找工作也不容易。”
“你有你父亲的生意,还上什么班,在家带小孩多好。”
“道理像这么个道理,不过人呀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现在孩子还小,等大点你总围着她转,她也嫌烦。我最近研究插花艺术,以后想开家花店。”
罗宇霜已经有了美好的画面感,随后说:“你做什么都能做成的。”顿了顿说:“不管你有没有原谅我,我还是想跟你道歉。”
黄姗不悦的说:“都翻篇了,干嘛总提出来。”
罗宇霜很严肃的说:“事情是翻篇了,但我不能当她没发生过,你当时那么信任我,我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如果我没替你告白,你说不定会上高中然后再上大学,你那么聪明肯定会考上好的大学,如果考上好的大学说不定会遇到好的丈夫,也不会离婚独自带着孩子,我知道你若还有办法也不会逃奔那个男人。你是恨我的对不对?”罗宇霜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黄姗沉吟了很久,才说:“你没事吧?我觉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总拎出来翻来覆去的说,多没劲儿,人还是要向前看。”
“姗姗,我知道你挺苦的……”罗宇霜不禁更咽起来,“从小你就因为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妈妈而遭受歧视,你没有朋友,好不容易咱们成为朋友,我还害了你,是我的错。”
黄姗很久说不出话,像似不知如何开口,但还是勉强的说:“求你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我已经不怪你了。”
罗宇霜继续道:“后来你妈死了,被你继父害死的,我知道你肯定很绝望,你口口声声说你原谅我了,但在你绝望的时候,你还是不肯和我说你的心事,我这算什么朋友!我知道你心底并没原谅我,我知道你等着看我好戏。”
“霜霜……”黄姗很想马上挂掉电话,可这样误会会更深,于是一本正经的说:“我早就没有对别人倾诉苦难的**,不是我不对你说,是我对谁都不想说。”随后顿了顿问道:“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个,你没事吧?”
“原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这矫情,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不原谅都是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你的花店肯定会开起来,你肯定会越过越好。”说完罗宇霜挂了电话。
黄姗叹了口气,很莫名其妙,但很快又给她回过去电话,她觉得她肯定还在误会,陈年旧事她为什么总放不下?
电话没有接,黄姗只能作罢,香港的上空乌云密布,似要下大雨,这时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响,直到那个人回来了,这么久了她从未叫过她爸爸,他也没要求过,只是女儿不避讳的叫外公。
也许是被罗宇霜的电话突然勾起了旧事,在用餐的时候,她突然问道:“我生下来,我妈就是疯疯癫癫的,这么久我也没问过,你和我妈到底怎么认识的?”
那个人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他的眼睛很大,她和女儿都遗传了他的基因,通过这几年在一起的生活,发现他不仅不是个坏人,反而对亲对友都充满仁义。
“怎么突然问这个?”那个人继续吃起菜,虽然在香港,但他却爱吃家乡川菜。黄姗和女儿也变得特别能吃辣。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好奇。”黄姗一字一顿的说,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强调,“如果不好开口就算了,毕竟都过去几十年了。”
“确实过去蛮久了。”那个人感叹,“时代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大家还写信,现在谁还写信啊。”
紧接着那个人步入正题,带着追思的神情说:“这件事毕竟是我做错了,知道你妈怀孕后我不承认是我的,也就是不承认你是我的女儿。当时我生意已经有些起色,觉得她是以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我。”
黄姗漫不经心的吃着,可眼神明显的在认真听。
“你妈当时是工厂的工人,我正好去考察,她负责给我讲解,之后我和她们工厂建立了合作,定期都要取一批货,总是你妈和我对接,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你妈长得很漂亮,我需要这样一个女朋友围绕在我身边,并陪我吃吃喝喝出入一些大场合。”
“我教你妈如何优雅的喝红酒,送她时髦的裙子和高跟鞋,教她跳舞,很多次她问我爱不爱她,我只能含糊的说爱,当时我在老家已娶妻生子,尽管爱也不能给她什么,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好聚好散,毕竟我待她不薄,她不应该再纠缠我。”
那个人喝了口汤继续说:“突然有一天她说她怀孕了,我第一时间是质疑,然后立马否认了,可她接二连三的来找我找我哭诉,我就给她一些钱让她打掉,当时她还问我如果把孩子打掉,是不是还能和我在一起,为了哄她去打胎,我说是,只要把孩子打了就还能在一起,过几天你妈兴冲冲的找我,现在我还记忆犹新,那天她穿的很漂亮,可我因为生意的缘故要去其它城市,不想和她纠缠不清,就提了分手……”
黄姗始终埋着头神情自若的吃东西,只是吃进嘴里的东西失去了食物的味道,像在嚼着一堆难以下咽的木头。
“提了分手,你妈又说孩子没打,并以此威胁我不让我离开,我只能恨下心弃她而去。”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那个人看了她一眼。“年轻时确实为了钱迷失自己,甚至连原本的家庭也弃之不顾,和我农村的老婆离婚后,我又娶了一个香港女人,险些钱都被骗光。”那个人沉沉的叹了口气。“等到上了年纪,才发现除了钱一无所有,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儿女不认我,好在有你啊。”
黄姗抬起头眼里装着复杂,但随之目光柔和了些。
那个人又感怀的说:“我对不起的人太多,真的太多。”
“如果总揪着过去不放,大家都很累。”黄姗淡淡的说。
那个人点点头,不一会儿保姆牵着刚睡醒的女儿下来,女儿没往她怀里扑,而是打开双臂叫着外公,向那个人跑去。
那个人露出和孩子一样天真的笑,黄姗突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儿东西化开了,外边开始下起大雨,她借着关窗户走到窗口,望着路边的下水道想到妈妈生命凄惨的结局,不知她的魂随着哪阵风去了哪里投生,只希望她别再做痴情的女子。
悠悠给外公一板一眼的讲着白雪公主的故事,那个人认认真真的听着,我们究竟还是要用大半生的历练才能学会去爱的能力。
晚上黄姗想给罗宇霜打电话,犹豫了下打给了赵海晨。
“在香港还习惯吗?”赵海晨问道。
“还行,不过我还是喜欢咱们那。”
“咱们这有什么好的,空气质量糟糕,冬天冷夏天热,还没什么好吃的。”赵海晨笑着说。
黄姗沉吟了下直奔主题问:“你和霜霜有联系吗?”
赵海晨陷入了尴尬,但马上回答:“这两年没见,给她发微信也总不回。”
“其实我挺对不起她。”黄姗把手指放在嘴边啃着,“她还不知道我也背叛了她,她要是知道我也向你偷偷说了她喜欢你的事,她对我因该不会有那么大的负罪感,这几年她一直很介怀,其实我早就原谅她了。”
赵海晨语气很落寞的说:“我越来越不了解她了,有的时候觉得她很脆弱,有的时候觉得挺可怕的。”
“我想我该找个时间去见她了。”黄姗想了想说道。然后问赵海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当你告诉我她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她了,可当时要毕业了,毕业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城市念书,后来上大学后有次过年在街上偶遇到她留了微信,就每年过年的时候约她出来,要说具体喜欢她,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总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这种感觉上学时就有,想到真的要和她在一起,是前两年才有这样的冲动。”顿了顿赵海晨说:“这两年我们也没见过,不知是不是躲我。”
黄姗顿了顿说:“霜霜可能遇到什么挫折了,我们要多注意她才是。”
赵海晨也有察觉,说:“我打算最近去广州找她,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等了,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他还以为罗宇霜在广州,殊不知这两年她已经从杭州辗转到厦门了。
挂了电话,黄姗觉得全身热烘热的,打开了空调,可没多久又关了,她好久没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女儿抱着故事书进来,爬上床,头靠在她的胳膊上缠着她讲故事。
她接过童话书,先看了一遍,越看越想掉眼泪,小孩子拼命的想长大,而大人却要用大半生学着去做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