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心说,事已至此,这‘林严’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可以公布于青光大白里了!尽管这一系列胡诌极其荒诞。可本着平时对林曦种种的刻板印象,音无对此竟是深信不疑。前不久还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间屋里不肯走,此刻音无就像是地板烫脚一般浑身不自在起来。对上林曦那空洞虚无的眸子,音无更是头皮阵阵发麻,麻溜地告退了一声,飞快溜走了。林曦久违地感受身心俱疲的沉重。不过到底是打消了音无那点子小念头,也不算是白费力气了。…………魔界王宫的冷焰终年不绝,在绯色的月夜之中,更显风波诡谲,绯红的血月光辉映衬着灼灼冷焰,在这片天地之间酿出一片诡丽的浓稠色泽。飞檐斗拱之下,守卫王宫的魔兵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们重持金戈的手掌紧握之间,满是冷汗。这是,高悬于天的那轮巨大血月忽然散发出一阵扭曲的波动,天空中顿时云浪滚动,裂开虚空一隙,在那缝隙之中,可见两团强大的灵魂气息相互碰撞,似是想要逃离那片血月光辉的笼罩。就在这时,王宫冥殿之中传来另一道更为恐怖、强大、冷酷的气息,那两团躁动不安试图逃离的灵魂在那股气息的笼罩之下,爆发出轰鸣的尖锐之声。好似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创伤痛苦一般,发出令人战栗的惨叫。天空上的异变骤然安静。众位魔族卫兵良久才敢悄悄抬首偷看一眼魔界的这片苍穹,只见那轮绯红血月的色泽在逐渐淡去,褪露出原本清冷幽蓝的黯淡光泽。魔界的一轮皓月依旧巨大,仿佛占据着天穹大半的视野。可不知为何,魔族卫兵们看着这轮澄澈幽蓝的皓月,只觉得这皓月之下,竟显露出了几分疲态来。“噗通!噗通!”两道重物坠地的声音在空旷幽冷的冥殿之中响起。原本以着数十根纤细半透明的丝线悬挂于殿梁之上的两只槐木人偶毫无征兆地从高空坠落,身上的数十根绵密纤细的丝线根根断落,切口处,可见黑蓝色的魔焰在灼灼跳跃燃烧。望夷在意识混沌之际,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得四分五裂,然后又再一道强大的力量之中,强行将他撕裂成碎片的灵魂又重新粘合起来,然后硬生生地套进了一个不合身的壳子里。他艰难地撑开沉重迟缓的眼皮,映入第一视线的是冥殿独有的黑曜玄石铸就而成的地砖。他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已经回到了魔界。可是他的肉身已毁,为何还能活着?就在望夷撑起双臂准备起身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四肢竟是无比僵硬沉重,垂首之间,颈部关节意识发出咔咔的怪异声响。他低眸看着自己撑在地面间的两只手,竟是不知何时,变成了木偶的形态。一旁同样想起了古三松的痛苦呻吟之声,望夷动作艰难笨拙地翻了个身,侧眸看去,不出心中预料的是,果然,古三松的肉身已然被一具木偶之身所替代。“望夷河主多年不问世,而今一出世布局,所谋甚是不小啊。只是朕心有疑惑,那黄金帝骨虽为圣遗物不假,可你乃是魔族出身,根本难以吞噬此骨。所以你是出于何种目的,竟是不惜冒着如此风险也要深入那黄金海域之中去。”一道冷淡清魅的嗓音带着几分感慨的意味穿透焰雾,传进殿中二人的耳朵里。可藏在话语之中的寒意却是迫身而来。二人尚且不明状况,茫然抬首放眼望去。殿中碧幽幽的冷焰无声无息的自那王座之后的巨大黑水晶里燃烧跳跃着,年轻美丽的魔君歪着身子,姿态慵懒随意地坐在王座之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殿中姿态怪异滑稽的二人,唇边吮着一抹淡淡讥讽的笑意,深黑如渊如潭的眸子内蕴着流光。古三松尚且还未从痛失肉身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看清那长阶高座上的女人面容,头颅顿时一炸,心脏难以遏制地因为恐惧而狂跳起来。他甚至与虎谋皮的绝境与危险,在他心中望夷为虎,那海中妖皇亦为虎,纵然极其危险强大他太多,需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有与之共谋的一丝机会。可魔君却又是另一种概念了。那可是能够让魔界四海六河都俯首臣服的真正一族之主宰者。古三松再如何野心勃勃,也从未想过与这位弑父杀兄的魔君打交道。这位魔君陛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她那张脸骨相极美,眉眼轮廓深刻清晰,自冠冕前垂落的十二琉玄黑色玉珠下,可见极长且浓密的睫毛遮住半边眸子。高挺的鼻梁下,露出来唇形说不出的优美精致,虽说还是少女身姿,可那秾丽的五官浓颜无可挑剔,是很引人注目的长相。正因为她的长相比古三松想象中还要年轻,故此,他只觉得高台王族之上的魔君少女才更加可怕。自开天辟地以来,魔界似乎还没有出过这般年轻的魔君。注意到古三松目光偷偷注视的魔君少女目光略略垂下,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古盟主,安否?”分明只是一个极其浅淡的目光,古三松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与压力,心思百转之际,他知晓此刻坚守正道仙士的立场已经铮铮桀骜的铁骨已然全无意义。弹指间灭杀于他,全凭那魔君的一念喜恶罢了。古三松艰难坐正身体,朝着王座上的少女微微一礼,正色道:“地渊生死危难之际,多谢魔君大人慷慨出手相救。”三河望夷眉眼俱沉,先亦是守规矩地朝着魔女阿娆见礼朝拜,随即开口沉声道:“不知魔君陛下究竟是何时在我们二人身上种下天一生水此等神物的。”十二琉玉珠帘微微晃动,相互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细碎之音。魔君阿娆自王座上换了一个姿势,双腿上下交叠,长眸睥睨间,唇角带着摄人心魄的诡笑:“望夷河主为我魔界所谋甚广,朕自会为君的生命安危多做深思考量,所幸如今看来,当初朕也不算白费功夫。”望夷心中一沉,虽说他早知这位年轻的少女魔君城府极深,手段极不简单,可时至今日,他却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窥探,却始终不过冰山一角。自这位少女魔君继位到替父分尸封印,最后返回魔界,一统大道,他都极少在人前现身。他根本无法理解,她究竟是在何时,竟是在自己身上种下天一生水这种东西。天一生水乃是护魂之神物,深藏于他的身体之中,自然不会带来任何危害。可真正可怕的是,对此他竟一无所知!他心思之缜密,自认为还远在葬心之上,他对于外界的提防之心,更是滴水不漏。有人在他身上做了这么大的手脚,他竟没有半分察觉!更让他心生寒栗的是,此番他谋夺黄金骨,与古三松乃是密谋,他实在想不通,魔君阿娆究竟是有何本领,竟能占尽先机到如此程度。“陛下说笑了,能得陛下如此青睐相护,是属下之福。”望夷从一时失态心乱中,很快强行稳定好了自己的心绪。他明白,光从言语试探套话,他不可能从魔君阿娆的口中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望夷拖着自己沉重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这具木偶之身开始飞快腐朽枯化,木尘寸寸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有新生的血肉筋骨自虚无之中开始凭空生长。在那鲜血淋漓的筋肉重组相连的血腥画面里,却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色诅咒之力。在那股诅咒之力下,望夷被消融毁去的肉身重生凝聚出了一个新的身体。身体重聚的瞬间,望夷的所有沉稳,从容,在这一刻被尽数打破。他双手捂着眼睛部位只有两个森森血洞、还未来得及生出五官的脸,猩红淋漓的污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指缝之中流涌出来。撕心裂肺痛苦的嘶吼声打破了冥殿的安静。前一刻还冷静自持的河主,此刻竟是全然不顾仪态,痛苦地倒在地上。他身上新生出来的血肉好似都是松垮绵软的腐肉,在地上挣扎打滚一周,烂肉碎落一地,而后有周而复始地继续再生,然后腐烂、再生……此过程比起凌迟极刑,更是有着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在这红尘俗世各种蹉跎的古三松见了也不由唇齿发寒,他眼瞳颤抖恐惧地看着魔君阿娆,如堕冰窟,前心后背凉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于殿中那血腥残忍的一幕,魔君阿娆面上不见任何动容之色,她面上笑容闲散。“别这么看着朕,虽说望夷河主背着朕做了不少的小动作,可还没到朕要出手教训他的时候,这是他自己身体里所藏的诅咒,与人无尤。”被那生生死死折磨得不看人形的望夷在地上狠狠抽吸着寒气,他话都说不全了,可是听到魔君阿娆这句话,他却是有着极大的反应。指缝之下,血洞洞的双眼带着无法理解的惊愕看着阿娆。魔君阿娆笑道:“很惊讶朕知晓你的秘密?你似乎忘记了蜀辞真正效忠的主人可是朕啊。”望夷身上血肉的腐烂速度渐渐变得缓慢了下来,他好似得到回血一般长长喘了一口气,他似是自嘲一笑,嗓音沙哑地开口道:“倒是我自不量力,咎由自取了。”他虽甘心于屈于三河之位,那是因为对他望夷来说,名次位份于他而言,皆是虚幻之物。他之强大,他之野心,从不局限世人对六河的排列强大看法。同为上位魔河,他不否认魔河葬心的强大与心思狠毒。可他自认为,魔河葬心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但仍不及他。六河之中,唯有魔河蜀辞,于他有着山海般的巨壑天渊之隔,他甚至看不清楚自己与蜀辞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宽广。他亦曾一念之差,打过蜀辞的主意,试图以自己的未知魔河,吞噬蜀辞那不死不灭的力量。望夷这一生,多数时间都在隐忍藏锋。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势求一击即中!他是极少出现失误的存在,他这一生都在极近可能的追求完美无缺。可是在这世上,哪有什么事事算无遗策的人。从他生出对蜀辞下手,吞噬她的魔河的念头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永生永世,都将不得安宁。也是在蜀辞身上,他深切体会到了‘不自量力’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蜀辞至今还在,他自是没能成功地吞噬魔河‘不死魔兵’,反而在蜀辞身上同化得来了不死不灭的诅咒。他没有蜀辞那么强大的肉身与灵格权柄的力量,他的身体无法承载这份诅咒的力量。故此,他的不死不灭不同于蜀辞那般强大,而是伴随着腐烂、痛苦、永无尽头的绝望。他的失败源自于自身不够强大,只是对蜀辞生出种种心思,以及做出的种种算计行径,便是连蜀辞自己都不曾知晓。如今,他还是头一次以如此腐烂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得满地狼藉不堪。腐烂的过程已经完全结束。望夷坐在地上低低笑了起来,便是连身上那件常年覆体的紫色长袍也恢复如初,唯有他的那张脸,仍旧是无面状态。听着他阴沉危险的笑声,古三松心中未绝的寒意更重三分。这个疯子,竟是在这种任人鱼肉的时候动了杀心!而让他动杀心的对象,竟是他与那魔君?!想杀他倒也可以理解,他这是患了什么失心疯,竟是还对魔君起了杀意!古三松不理解望夷的疯狂,阿娆同为黑暗中成长出来的魔鬼,却是明白他那扭曲的杀意从何而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容触犯的逆鳞。望夷,不外如是。阿娆失笑地看着望夷:“是不是所有看过你这副模样的人,都得死?”从来嘴里难听见半点真话的望夷,今日倒也难得坦诚了一回:“严格来说,确实如此,不过从目前的实力来看,我若想要杀死陛下,恐还需在努力经营一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