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吐槽过李克用漫无目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甚至就连朱全忠都经常多线开战,也被他私下里嘲讽。
但当他进军中原的时候,居然活成了他曾经吐槽过的模样。明明战略是全取河南道,但还是悍然干涉魏博内部局势,又开了一处战场。
没办法,机会太好了,实在忍不住。当初朱全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讲和……”李克用有些迟疑。
他其实有点看不起契丹,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很一般,让他有些轻视。
但接触这么久,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契丹的实力了:兵好像挺多的,器械很好,也有脱产的职业武人,不似一般游牧部族。
被这样一个势力缠上,确实挺难受的。
“大王……”盖寓提醒道。
“那就遣使过去谈一谈吧。”李克用摆了摆手,道:“这几日我抓下机会,看看能不能再重创一下契丹,这样谈起来也方便。”
盖寓无语。
他知道晋王还不死心,想彻底解决掉契丹这个隐患,一劳永逸,但人家不和你决战,摆明了是诱敌深入之计,从匈奴那会起,草原人就喜欢玩这个战术。
“别尽想好事。”李克用似乎知道盖寓在想什么,道:“这天下每个人都在网中挣扎。邵树德又何止两线作战?他进军魏博,已是三线,前后动用了二十万军队。杨行密南有钱镠,北有邵树德,亦处于夹击状态。钱镠北攻行密,南边与福建也时有摩擦,动不动大军对峙。李茂贞在蜀中,我看他也不轻松。单线作战,可望不可及,别多想。”
“这天下的军头都太精明了……”盖寓叹道。
罗绍威一大早就起来了。
昨晚他睡了个好觉,因为李公全的部队发生内讧,他带着万余人逃回了博州。
眼见着形势逐渐明朗,澶、贝、魏三州的官员、镇将纷纷遣使而来,承认罗绍威为节度留后。甚至就连大将史仁遇都亲自入城,表示恭顺。
这是符合游戏规则的。
河北三镇的权力更迭,即便恶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也很少拉锯厮杀,总是以一方的迅速溃败而告终,非常干脆利落。
比如当年幽州李匡威率军回师作乱,李可举举家自焚。城内无兵吗?非也。大家不支持他了而已。
李匡筹驱逐兄长李匡威,只打了一仗,双方加起来兵马超过十万,但伤亡并不大,最后以李匡威的手下叛变而告终。
乐从训与罗弘信争夺节度使,也只打了两仗。乐从训的三万大军第一仗还是好好打的,但被衙兵击败了,第二仗直接就是半推半就,将乐从训卖给了罗弘信。大伙投降,继续当兵,新帅既往不咎,还有赏赐。
一百多年下来,基本都有套路了。
司空颋、杨利二人断言,过不了多久,博州又要发生内乱,李公全授首指日可待。
带着这样美好的心情,罗绍威来到了都虞候司。
“仓啷!”抽刀的声音传来,罗绍威吓了一跳。
定睛望去,却见几名衙兵正挥刀斫击廊柱。
廊柱是巨木,此时已被砍出了一道道痕迹,望之触目惊心。
“斫人如斫柱,就是不知道人身有没有柱身坚硬。”有衙兵笑道。
“厚此薄彼,早知道帮李公全拼杀了。”
“何必舍近求远?史仁遇不在城中么?咱们把他围起来,敢不当节度使就杀他全家。”
罗绍威心中一紧,加快脚步离开了。
“司空巡官。”罗绍威犹豫了一下,脸色渐渐变得狰狞,低声问道:“当年徐州银刀都士卒可有这般桀骜?”
“银刀都有数千人,父子相继,亲党胶固。有三百人为节度使近侍,每日携带器械入节度使府,也不值守,便坐于廊下,将兵器露出外面,吓唬节度使以下官将,无人敢管。心中稍不如意,相顾笑议于饮食间,一夫号呼,众卒相和。节度使经常被吓得从后门逃走。”司空颋说道:“最后还是请了忠武、义成军动手,方才将其诛杀。从此朝廷派到徐州的节度使多为文官,亦无事。徐镇自此有‘文镇’的美誉,太平无事。”
“几与魏博衙兵无异。”罗绍威咬牙切齿道:“李公全那边的三千衙兵基本都逃回来了,这帮人没领到赏赐,如果闹事,其他人会不会参与进来?”
那还用问?司空颋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留后,衙兵素无节操,不敬上官,喜怒无常。便是其他人不参与作乱,光那三千人闹事,都不得了。留后,你好好想想,衙兵护卫幕府,便如银刀都为节度使之近侍,他们一旦作乱,即便镇兵支持你,可来得及?”
司空颋没敢直接提出请外人诛杀衙兵的建议。反正罗绍威心中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他多说了反而不美,只会惹人怀疑。
“司空巡官言之有理。”罗绍威顿了顿,道:“我欲招募勇士千人为贴身侍从,你看是否可行?”
“仆不敢置喙,这事留后自己拿主意吧。”司空颋说道。
罗绍威思虑良久,举棋不定。
他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衙兵的仁慈之上,更何况那些杀才一点都不仁慈。
招募侍从亲卫,在关键时刻可以抵挡一下,然后从容调集兵力,镇压衙兵的叛乱。但这事也十分敏感,一个不好小命就丢了。
其实,将桀骜的衙兵尽数诛杀似乎更好。但内心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不可取的。
银刀都被杀光后,凋旗、门枪等都被解散,徐州一度成了“文镇”,这很好吗?
他突然想到了父亲收留朱全忠的滑州兵,唉!父亲是深谋远虑的,可惜滑州兵被李克用和邵树德联手击破了。
“明日就张榜募兵,我等不下去了。”罗绍威突然想起了衙兵挥刀斫柱的事情,怒气一下子上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