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远点!」一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军将斥道。
吕琦少年心性,下意识就有些不服,不过在看到武夫们明晃晃的刀刃时,明智地选择了退却。
「大郎君切勿与这帮武人起冲突,他们是万胜黄头军的人,从北平押了一批器械过来,屯于营州。」老仆把吕琦拉进了门内,小声说道。
吕琦心下恍然,又有些忧虑。
看样子,明年很可能要爆发大战啊。
从营州进攻契丹,确实非常方便。大军于此北上,直逼迭剌部腹地,迫其决战。
安东府那边也可以想办法,征召府兵沿着大辽水进军,收拾契丹人在辽西的部落,甚至可以联合渤海国一起杀过去,契丹人左支右绌会怎么办?
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担忧。一旦失败,营州这边就算是完蛋了,契丹趁胜进军的话,这几年的扩张成果怕是都要吐出去——安东府、营州、濡州等等,一旦沦陷,将会发生多少惨剧?
吕琦不敢想。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头子,迅疾地打在屋顶瓦片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路上散落着很多牲畜粪便,提着背篓的少年熟练地将其捡拾起来,放入筐中。每捡完一坨,脸上就露出欢快的笑容。
道旁驿站之内,人头攒动。酒酣耳热之际,大伙便高谈阔论起来,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哄笑。
凑近了仔细看看,穿着绿袍的小官丝毫不顾忌形象,衣袖上满是油污,还在与人拼酒。
武夫一只脚跷坐在那里,倨傲无比,嘴里偶尔蹦出一点下流段子,惹得众人纷纷叫好。
商徒绘声绘色地讲着从北平听来的真真假假的消
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小厮们来回穿梭,不断送上一笼热气腾腾的蒸饼,很快就被这些人一扫而空。
这就是生活啊!
银鞍直队正种彦友推开虚掩的木门,向外望去。
「呼!」冷风倒灌进来,让每个食客都皱起了眉头。
冷风一吹,种彦友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驿站后就是一个牲畜栏,圈了不少羊。寒风大起,雪花飘落,绵羊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十余名妇人和孩童躲在驿站木墙后铡草。他们的脸冻得通红手指开裂,肿得像胡萝卜一样,但手底的动作丝毫不慢。
牲畜栏旁边是几颗孤零零的大树。
其中一棵树上的鸟窝硕大无朋,种彦友从没见到这么大的,好似鸟窝中的宫殿一般。但此时已人去楼空,不见踪影。
大树外面,就是无尽的荒野了。
「轰隆隆!」罕见的冬季闷雷响起。
雪渐渐大了起来,将整个荒野尽数笼罩。大地一片白茫茫,最快更新在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亘古以来都是如此。
种彦友转身看了看声浪阵阵的驿站,又望了望荒凉孤寂的原野,心底涌起一阵不真实感。明年要厮杀的地方,原来是这般风貌啊,与人烟稠密、村镇遍地的中原,确实大不一样。
「走了!」李守信从驿站内走出,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长叹一声,道:「不知还能不能顺利抵达上京。」
「听闻渤海人有狗拉爬犁驿站,或许不成问题。」种彦友说道。
李守信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可得试一试。」
种彦友喊了一声。
北风呼啸,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但正在隔壁休息的九名银鞍直武士还是听到了,第一时间收拾停当,将马牵了过来。
「等等!」驿将挺着肥硕的大肚子冲了出来,将一个篮子放在李守信、种彦友等人脚下,道:「我老了,上不得阵了。你们好好打,一定要将契丹人给砍翻。这是几袋马奶酒,路上御寒用。小小心意,就别推辞了。」
李守信看着筐里的六七个牛皮水囊,奇道:「你怎知要打仗?」
「全营州都知道了。」驿将笑道:「又是屯粮,又是送器械的,谁还不知道咋回事啊?你们是信使吧?军情紧急,就不耽搁了,东西带上,路上暖暖身子。」
李守信让人取来一个包裹,从中摸出一缗钱,直接塞到驿将怀里,笑道:「此物甚妙,但不能白取。」
说罢,翻身上马,道:「少年结客散黄金,中岁连兵扫绿林。渤海名王曾折首,汉家诸将尽倾心……」
十余骑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驿将站立良久,蓦地突然跑回后厨,将正在烧火的长子一把揪了出来。
儿子一脸懵逼,不知何为。
驿将又返回卧室,扛出了一柄寒光闪闪、保养极好的重剑。
「嘭!」重剑被掷在雪地里。
「从今日起,你不用引柴烧火了,把已经荒废的武艺捡起来,明年随军出征。」驿将说道。
儿子傻愣愣地捡起重剑,下意识挥舞了两下,中断两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阿爷怎地突然想开了?」儿子抹了抹脸上的烟灰,问道。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人,不该被栓在田舍间。」驿将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搏富贵么?想好了就练下去,杀契丹人,或被契丹人杀,纵死不恨。」
「纵死不恨。」儿子高高举起重剑,狠狠劈下。
枯木应声分为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