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邵树德昨天批阅了一份赵光逢转来的奏疏。奏疏中提到,户部钱监一年铸银元不下二十万枚,绝大部分被来自南方的茶商套走了。
从这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他费尽心机平衡南北方经济,让北方的毛布大举销售到长江流域,最终还是没太大用处。
金钱“旅行”的去处说明了一切。
北方茶叶、丝织业的衰落已经难以避免,甚至就连粮食产量可能都要慢慢下降。
他的一番操作,只是延缓了这个过程,但并未彻底扭转趋势。
人力终究不敌天时,没有办法。
邵二在最后一份奏疏中,吹捧邵树德的“先见之明”,认为随着海贸越来越发达,将来可在南方征收大量商税,补充岁入。
邵树德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今北方的黄河、淮河水系非常平稳,没被人瞎搞搞坏。富庶的河北大平原又并非处于战争前线,无需再搞什么水长城或其他各种手段,人为抑制其发展。
有河北在,粮食无虞,缺的主要是现金罢了,这个就需要在南方想办法了。
二郎的认识很到位、很清醒,让他很欣慰。
十一月二十六日,当邵树德坐到合欢殿时,与波斯的谈判基本已经结束。
他特地抽空见了见萨曼尼。
“副汗别来无恙啊。”作为胜利者的邵树德高坐于上,萨图克之妻阿迭氏像只柔顺的小猫一样,跪伏在他脚下,轻轻捶腿。
她的两个女儿执扇于后,瞪大眼睛看着萨曼尼。
萨曼尼现在的尊容确实不咋地。整个波斯使团上下,大概没人真把他当做成员,一路上严加看守,到洛阳后,没抵抗几天,直接被大夏刑部要走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即便没有故意虐待,这人的精神也好不到哪去。
“公驼王已经是你捧起来的傀儡,喀剌沙没了都不敢过问。”萨曼尼面含嘲讽,说道:“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萨图克入主喀剌沙的结果还要坏,不是么?”
“事已至此,朕也懒得和你讲废话。”邵树德粗糙宽大的手掌在阿迭氏的脸上揉来揉去,就像在把玩艺术品一样,只见他笑了笑,道:“你这个人其实比较纯粹。虽然外面都传你是受了波斯指使,以副汗身份煽动萨图克叛乱,为波斯牟利。但实际上么,你大概只是想传播造物主的荣光罢了。朕以前还怀疑你与布哈拉有勾连,现在么,疑心去了大半,布哈拉是真的不待见你,说送就送了。”
萨曼尼沉默良久,突然叹了一声,道:“我只恨喀剌沙的愚民不愿起来反抗,让你轻易得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的懦弱,配得上他们所受的苦难。”
“确实,没有任何人逼迫我。即便有,那也是荣誉在逼迫我,逼迫我去策划阴谋,逼迫我去参加致命的战斗。”
“你赢了,无上可汗,但也只是赢了一时。”
“我确实赢了。”邵树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的手掌覆盖了阿迭氏半个脸,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阿迭氏为了讨好,流着口水,轻声吮吸了起来。她的两个女儿在后面看着,微微有点脸红。
“我赢了很多。”他继续说道:“阿图什的庙已经变成了同光寺,阿赖山谷的最高峰以我的尊号命名,被你们压制的拔汗那突厥、样磨部落日趋活跃,他们的首领匍匐在我脚下,乞求我册封一个官职。对了,他们信景教和摩尼教,为了表示忠诚,做了很多你会感到痛心疾首的事情。”
阿赖山谷最高峰原名斯大林峰,1932年命名,1962年后改名共产主义峰,海拔7495米。
苏联解体后,塔吉克斯坦为了去俄罗斯化,以萨曼波斯的开国君王伊斯梅尔·萨曼尼的名字命名。这个时空,它叫“无上皇帝峰”——这是邵树德的恶趣味,不足为外人道。
“你的祖国派了庞大的使团来向我求和。”邵树德继续说道:“我的七条要求,他们答应了五条,不敢有任何违逆。你们输了,输得很彻底,而我甚至还没用力。”
“你所发动的战争,比任何游牧部落还要凶残,必然会激起所有人的抵抗,你将寸步难行,最终遭遇可耻的失败。”萨曼尼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昨天,有个人也提及了这件事。”邵树德哈哈大笑:“他当着我的面,用你们的语言写了一首诗,历数我的罪行。”
“亵渎神灵的凶手进入天国的福地,如同放逐的幽灵一样在天空徘徊。山峰是他的化身,他肆意妄为,展开了血腥的审判……这黑色的罪行,始终让我无法忍受……”
诗是谁写的,还用说吗?
邵树德是个变态,敌人对他越憎恨,他越兴奋,越觉得是自己的无上荣光。
与波斯的谈判确实也已尘埃落定。
波斯人当然不可能明着割地,但他们自有“战略调整”。
吐火罗的王公们也争取到了一点自主权——事实上,已经有部分来疏勒表示恭顺了,今后这样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
波斯人没有赔款、没有割地,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还让无上皇帝“中计”了,多好,回去又是一波宣传。
“萨曼尼,你曾经确实给了我‘惊喜’。”邵树德最后说道:“作为对你心中那份纯粹的尊重,我决定让你走得体面一些。你死之后,没人会知道你埋在哪里,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不会有人来瞻仰、痛哭、祭拜。不,你不需要这些。你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你存在过的任何一丝符号。拉下去,送他上路。”
邵树德抽出手,在阿迭氏的胸口擦了擦,道:“西域,也就这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