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叶安澜,说话时嗓音中透着嘶哑和生涩。他问叶安澜,“你是,女子?”
叶安澜一愣,不过这事儿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瞒着谁,穿男装也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
在黑心牙婆的宅子里,无论是李璟还是长安, 他们都是一直称呼她为“叶姑娘”的,被魏祯听去倒也不足为奇。
她点点头,“是,我是女子。”
一边说,叶安澜心里一边琢磨——难道这少年是个有着严重男尊女卑思想的小古板,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打打杀杀,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是如此, 那她怕是得多花一些心思,教教他这个世界(她的拳头)的残酷之处了。
正琢磨着, 叶安澜就听魏祯缓缓说了一句,“我,也是女子。”
叶安澜:???
叶安澜:!!!
“你说什么?”她怀疑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魏祯看她一眼,那眼神儿仿佛在说,你莫不是耳朵聋了?
叶安澜挠了下脸,然后下意识转头左看右看。
虽然以她的耳力,除了长安,绝不会有人能够躲在近处偷听她和魏祯说话,但想到之前魏祯拒绝告诉她自己名字的事,叶安澜下意识就想再多确认一遍周围环境。
毕竟魏祯和她不同,她前三十年活在风气相对自由、开放的现代社会,后十年活在“能活一天算一天”的危险末世,而魏祯却一直生活在对女子有着严苛要求的古代社会。
她现在算是明白之前魏祯为何连告诉她名字这样的小事儿都要摇头拒绝了。
一个女子,落到人贩子手里,光是邻居的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 魏祯肯定都要尽最大努力保守秘密。
“你是不是经常穿男装?”冷静下来,叶安澜问了一个和魏祯此时处境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问题。
魏祯点点头。
叶安澜心里的那点儿挫败感顿时烟消云散。她就说嘛,不是她眼神儿不好,是魏祯太有经验了,扮相太无懈可击了╮(︶﹏︶)╭
给自己眼瘸找好了借口,叶安澜这才小心翼翼询问起魏祯的心路转变历程。
“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加入我们,但有些问题我还是想要事先询问一下。”
“当然,你也不是非回答不可。不愿意回答的,你就直接跟我说你不想回答就行。”
“还有就是,如果我的问题让你觉得受到冒犯,你......”
“你问。”魏祯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叶安澜絮叨呢,结果叶安澜却絮叨起来就没完了,搞得魏祯为数不多的耐心直接清零见底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叶安澜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多少有些无奈和郁闷。
她清咳一声,“能和我说说你的事么?爹娘是什么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又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跟我们走了?”
“我爹生前是六品武官, 我娘怀着我时,他为保护钦差战死了。”
“我出生后, 我祖母让我扮男孩子、习武,继承我爹用命换来的恩荫官职。”
“前天,我出门赴宴,我堂弟恰巧也在,他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牙婆家里了。”
“回到家,我发现我祖母、娘亲......都已经被钉进棺材,我......我把棺材劈开了。”
她大概是因为很少说话,说稍微长点儿的句子时,语速会下意识放的极慢,可就算如此,叶安澜也能从她偶尔的停顿和哽咽里,听出她内心的浓烈恨意以及悲伤。
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魏祯的肩,“不想说就别再说了。”
魏祯摇摇头,对她来说最残忍的部分她都已经说完了,后面的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了。
“我祖母和娘亲,是被人活活勒死的,我......我杀了我二叔全家。”
叶安澜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姑娘居然能够烈性至此。
魏祯看到她眼睛瞪得溜圆,以为她是不赞同自己的行为,唇角不由用力抿成一条直线。
叶安澜却在此时回过了神,她发自内心的赞了一句魏祯,“你做得很好,为祖母和娘亲手刃仇人,想来她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你为傲的。”
魏祯没说话。如果有得选,她宁可自己不必手刃仇人,宁可她娘和祖母仍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在家围着她转。
她恨明明家里并不富足,却因为好不容易当了个小小从七品官,就飘得非要纳妾的祖父。
恨他宠爱妾室庶子,让她祖母和父亲处境艰难。
恨他临死之前非要以庶代嫡,把他的从七品官职给了庶子,害得她父亲不得不自己拿命去拼。
恨他养大了庶子的心,明明都已经分家出去,却还惦记她父亲用命换来的六品官职。
即使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一命呜呼,魏祯却依然觉得,他就是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你祖母和母亲的后事……”
“我已经办好了。”
魏祯的庶出二叔虽然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嫡母和大嫂,但那只是因为她们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选择认命。
他用妻子的嫁妆银子疏通关系,负责这事儿的官吏已经答应把原本应该属于成年之后魏祯的恩荫官职转给他,但前提是,魏家给魏祯办丧事,向世人宣告魏祯已死。
魏祯二叔为了早日把这事儿落到实处,在卖了魏祯的第二天就去了魏祯家,逼着魏祯的祖母、母亲给魏祯操办丧事。
魏祯的祖母、母亲正忙着找孩子,他这一去,无异于直接给了魏祯两位长辈线索。
魏祯祖母逼问他,拿话诈他,还扬言要去告他儿子谋害堂哥,魏祯的二叔又慌又怒,这才一时冲动,和他的两个长随一起动手,勒死了魏祯的祖母。
魏祯祖母的死因能够瞒住外人,却瞒不住魏祯的娘,魏祯二叔无奈之下,只能让她也跟着魏祯祖母一起“伤心过度,暴毙而亡”。
以有心算无心,魏祯二叔很容易就把出去奔波一天,又累又慌回到家里的魏祯母亲也给手动“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