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的氛围因此而变得很是微妙, 皇帝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长子,转瞬又笑了起来:“你们都跟太子学一学。朕希望他日后不仅能当明君,也能当好父亲、好丈夫;你们也一样,不仅要当贤王, 也要当好父亲、好丈夫。”
短短一席话,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变了三变,众人一时也都心情各不相同。
但不论他们在想什么, 当下也都只能恭敬应是。
东宫里, 沈晰在宜春殿中待了两日, 每每去看孩子,他心里都气不顺。
因为他总能看到太子妃的母亲赵殷氏抱着爱不释手地抱着皇长孙。
这好像没什么可值得生气,但沈晰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赵殷氏之所以会在这里奉的是他的旨, 可他之所以会请赵殷氏进来, 是为了让她陪太子妃。
所以她现在日日守着孩子算怎么回事?刚出生的小孩子懂什么?谁也不认识, 跟谁也说不上亲, 东宫里又不会缺人照顾他们, 真正需要家人陪在身边的,不是刚辛苦生完孩子的太子妃吗?
再者,若说真是隔代亲他也理解。可若说是隔代亲, 又岂有只亲外孙不亲外孙女的道理?
两日下来, 沈晰算是瞧清楚了, 赵家这是打从骨子里偏心男孩子。他当真很想发脾气, 皇家公主岂由得旁人这样轻视?可这脾气他又真不能发, 不能再这时候让太子妃担心。
除此之外, 他还有点心疼太子妃。她的娘家对皇公主尚且如此,她从前的十几年又会是怎么过的?
两样情绪放在一起,沈晰在之后的几日便常抱着女儿去看太子妃。儿子有外婆时时抱着不怕,他不能让女儿总被撂在摇篮里干看着。
可后来他发现吧……
太子妃也更疼儿子。
她倒没有赵殷氏那么明显,身为母亲,她对两个孩子确实都是上心的。但在谈话间,沈晰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她对儿子的那份厚望,她会说要他日后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甚至现在就开始给他物色老师。可放到女儿身上,她就从不提这些了,只说要给女儿攒嫁妆。
女孩子就只能等着嫁人么?在民间的大多数人家可能是这样,但投生成了公主的可不是一回事。
大应一朝哪个公主活得不风光?就连他某位早逝的姑姑在世时都活得潇洒恣意,看上一个番邦首领想嫁便嫁了,过得不开心便又被朝廷迎了回来,在京里养尊处优直至离世。
沈晰郁结于心,日子越长越觉得这样不是个事。最终,在第七天,他下旨让赵殷氏回了家,又亲自去跟太子妃打了招呼,说围场那边还有事,他先回去了。
“你好好坐月子,孩子自有乳母好好照顾。”他叮嘱道。
赵瑾月点了头,但在他离开后,她心里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她惹他生气了?
她近来每天都在这样想。
她从前好像也一直是这样的,但又似乎有什么不同。近来她似乎愈发紧张,每一句话都要反反复复地思量三百遍才敢跟他说,说出后又会反反复复地想他是不是对她不满意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轮回,越想越不安,越不安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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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里,楚怡听说太子妃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后,脑子里划过的第一反应是:卧槽,牛逼啊!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感叹,她觉得太子妃是真的牛逼。
首先在古代这个医疗条件下平安生孩子都有难度,一口气平安生下两个,必定难上加难;其次,龙凤胎的比例多低啊,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都会被街坊邻居视为难得一见的大喜事!
第三,她在想,太子妃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大德,投胎水平如此之高?出身毓秀、嫁了个不仅身份高而且对人还好的太子,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准·第一夫人了,然后竟然又咔嚓生了一对龙凤胎。
若把这个人生经历发到微博上,大家估计都得转发拜见这活体锦鲤。
她突然觉得和太子妃金光闪闪的一手好牌一比,自己看似很主角的穿越经历都被衬得像个女配!
楚怡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好生感慨了一番投胎是门技术活儿。几天后却毫无准备地迎回了一位看起来并不太高兴的太子殿下。
他回到围场就直接进了她的帐子,进了她的帐子便直接栽到了她的床上。
楚怡原正坐在案前写东西呢,被他这风风火火的动静搞得怔怔,待得回神,又忙把面前放着的本子掖进了抽屉。
然后她理理衣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去。
探头看看,太子仰面躺在那儿,脚垂在地上,双眼紧闭。紧锁的眉头间,依稀透出了一个硕大的“烦”字。
“……殿下?”楚怡犹豫着唤他,便听到一声自丹田而出的沉重叹息:“唉……”
楚怡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会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吧?但还没问,他已撑身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拍了拍旁边:“坐。”
他脸上满是疲惫,大概一多半是因为骑马赶路,可显然也不止于此。
楚怡便乖乖坐下了,打量了他两眼,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了?”
沈晰又叹出一口郁气,没说话,只把她的手攥了过来,在两只手间搓来揉去。
她是少有的让他觉得说起话来很高兴的人,他真的很想跟她吐一吐关于太子妃的苦水。他想跟她说,太子妃让他头疼,让他后悔成婚,让他觉得夫妻两个字沉重又无趣。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热情是如何一点点被消磨掉的。他曾经非常灼热地想当一个好丈夫,在太子的身份之外,把一个小家的责任挑起来,可是,太子妃让他举步维艰。
不怪太子妃,时至今日他也不怪太子妃。他不能说她是错的,因为普天之下和她想法差不多女人大概一抓一大把。他只能说,他的想法和她不一样,他真的难以和她说到一起去。他们这一双夫妻,可能永远都不会是一条心。
他想把这些都说出来,说给他信任的人听。可她又偏偏是妾室的身份,他不能跟她埋怨正妻的不好。他不能让任何一个妾室觉得他对太子妃不满,不能让她们觉得可以对太子妃不敬。
人是他娶进来的,他可以不喜欢,但她没犯错,他不能不顾及她。
楚怡的手被他搓得直冒汗,忍了一会儿,她不太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
沈晰也没说什么,直接松了手,又沉默地坐着。
楚怡被他这副样子搞得很无奈,又不能把人轰走,只能没话找话:“殿下饿不饿?吃点东西?”
沈晰摇头。
“那困不困?睡一会儿?”
沈晰还是摇头。
楚怡:“……”
所以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嘛!
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帅这样好吗!
她又接着出主意:“那出去走走?”
沈晰仍摇了头,沉了一会儿,又点了头。
楚怡如释重负,站起身和他一起出了帐。二人漫无目的地一道走了一段,他有意无意地伸手揽向她的肩头,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