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夜色已至亥时末,景秀被曾九送回清风阁,就躺靠在软塌上,心神不定,又许多烦躁,脸上因失血更显惨白无光彩,像是丢了魂魄儿似得!
巧娘端了药进屋,看到她这模样,也不忍再多说那些话,惹她伤神,坐在她身前道:“快把药喝了。”
听到巧娘的声音,景秀眼中的焦距落在巧娘身上,半会苦涩地道:“又害您操心了。”
“傻孩子。”巧娘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拂去景秀额上的碎发,摸了摸她的脑袋,亲昵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女儿大了,娘最是操心……”
景秀看着巧娘那张已长满皱纹的脸,心中酸楚,坐直身子一把搂着巧娘的腰身,投入她怀中,隐忍的不敢落泪。
“当心你手上的伤!”巧娘急着道。
景秀不肯松手,紧紧搂着巧娘的腰身,就像个孩子抱着母亲似得!
“你这孩子真是……”巧娘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嗔怪的笑道:“你从来不会在我怀里撒娇,小时候受再多苦再多累,也是自己撑着,怎么越大还越会撒娇了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巧娘的双手也抱着景秀,像是母亲一样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心中盛满暖意。这孩子小时候就跟别人不一样,五六岁得了天花,同村的孩子都哭哭闹闹的抱着娘,只有她好生的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别人都在玩时,她就在想怎么挣钱养活自己,总是那样坚强不催的模样,也不与其他孩子说笑玩闹。那时多怕这孩子心肠太硬,太冷漠,会变得残忍!
不想回了府,她倒是渐渐在改变,会哭会笑,还会这样扑在怀里,跟个羞涩的闺中小姑娘一样。
巧娘脸上满是笑意,拍着她肩膀道:“好了好了,药快凉了,先把药喝了,身子重要。”
景秀不舍的松开巧娘,听话的一口一口将药喝完。
巧娘舒了口气,笑眯眯地道:“平时喝药这么乖顺就好了。”
景秀抿唇一笑,拿巾帕擦去嘴角的药渍,看到巧娘眉眼的笑意及深深沟壑的眼纹,突然道:“巧娘,我想派人去把云儿找到……”
巧娘一听这话,笑意就凝在嘴角,嘴角蠕了蠕,半天都不说话,面上尽是哀伤。
景秀右手搭在巧娘手背上,将她拉拢坐近,慢慢道:“云儿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到了小姑娘的年纪,再过两年,都可以议亲,您也不忍心让她随随便便嫁了,将来受苦。”
巧娘眼中闪烁着点点泪花,景秀自责地道:“都是因我,才让您要和他们父女两分开,使得云儿如我一样,没了娘亲在旁照顾,她的日子有多难,您看我就知道了。现下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求让您和云儿团聚,让她过上好日子……”
巧娘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我对不起那孩子呀……”
景秀不由泪盈于睫。
那时她们刚搬去萍乡,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幸而遇到个姓白的好心人家肯收留,白家两老健在,只有个儿子叫白柏,人算是忠厚老实,对巧娘也体贴,两老见巧娘做的一手针线活,人又勤快,很是欢喜,便做主让巧娘和白柏成亲,一年之后就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白云。
白云两岁时,白柏的双亲就去了,日子过的更是贫苦,连锅底都揭不开,温饱成难。
而巧娘既要照顾她,还得照顾白云,抽不开身不能做农活,只有靠着白柏一个人种水稻过活,但总归是撑不了多少日子,白柏变得自暴自弃,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话,好上那赌博摊子,把家里仅剩下的银子拿去赌,全输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要债的讨上门,还不了债就要把她和白云卖给牙婆子,送到青楼去,巧娘自是不肯,柳姨娘好不容易从青楼里出来,怎么能让她的女儿再进去,哭天喊地的求他们。
要债的认钱不认人,哪怕巧娘哭的晕死过去,也要把债要到手。巧娘看他们如土匪似得要把人带走,当即拿出一把刀子威逼的吓跑他们。
一时如此也不是办法,巧娘想过带着她们两个孩子逃出萍乡避风头,白柏也赞成了,谋算着如何逃走。可等到第二天一早,发现白柏和白云双双不见,屋子里所有还能值钱的玩意,也不见了。
巧娘发了疯似得满村子寻找,但却再也见不到他们父女,要债的也没讨上门,他们父女到底是生是死亦然成了谜。
那时白云才两岁多,就要和巧娘分别永无再见之日。巧娘也未甘心,前几年还四处打听过他们的消息,但得来的只是杳无音讯,后来渐渐的再也没探听过,这段事巧娘埋在心底,从此不愿提及,但在她的床头总是留着亲手为白云做的鞋袜,以藉思女之情。
现在想起这些,景秀亦是感伤,劝慰道:“我相信云儿还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你们肯定能相见的。”
巧娘静静的坐着,泪也流干了,但却不发一言,还处在那痛苦的缅怀之中。
屋子里的自鸣钟规律的滴答声更显静谧。
时辰太晚,巧娘擦干泪后,便让景秀去休息,意外的瞥到站在门口的鱼儿,惊道:“鱼儿?你怎么站在那里,一身不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