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京城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只有房阁老家有些许压抑。房阁老使幕僚上书,曰老臣病弱,请辞回乡。圣上大笔一挥,直接同意。朝上登时鸦雀无声,房阁老却是哈哈大笑:“好,好,好!从此我为田舍翁,享几代荣华!”笑完又嚎啕大哭,致使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然而房阁老一刻都不想呆京城,他只想回家。房家人苦劝不住,只得安排一系列返乡事宜。恰好有一太医告老,敬房阁老之人品,愿先送阁老返乡,再折回自家。房家感激不尽,奉上谢礼若干。太医知道房家之财力,亦爽快收下。
至此,房阁老家就进入忙而不乱的搬家倒计时。太子得知事情不可挽回,唯有叹息。幸而不曾获罪,还以原级致仕,损失不大。命福王把先前从房家拿的细软退还之。福王从不登阁老家门,只好又退到庭芳手中。中秋时节,正是吃石榴的好时候,庭芳弄了一篓子石榴,还用房家的旧框,独叫了平儿安儿,一齐抬到房家。房夫人见到庭芳抬着旧篓回来,心中疑惑。庭芳却是笑道:“好叫夫人知道,我得了好些石榴,送与夫人吃。我爷爷还说了,房爷爷爱吃石榴,是也不是?”
房夫人笑道:“难为叶阁老记挂。”
庭芳立刻卖萌:“那我要亲送到房爷爷手中,瞧着他吃了。”
因有前次传话,房夫人心知庭芳只怕有话要说,便不动声色的牵了庭芳的手,把她带到了房阁老床前。又用各种缘由,把丫头们都支开,自己也退到厅中,亲自守门。庭芳暗赞一个好,不愧是阁老家,个个反应都快。因怕外头有人闯入,庭芳利落的扒开石榴,拽出一个布口袋,对房阁老道:“房爷爷,上回福王殿下怕您有事,使我来传话,收着些细软之物。如今您全身而退,他便又使我还回来。里头的匣子全由他亲自写了封条,回头你看着他的字儿权做一笑。”
房阁老看了庭芳一眼,笑道:“小丫头,你是个有来历的!”
庭芳死皮赖脸的道:“是呀,是呀,我娘说我是神仙托生的。世人都比不上我。”
房阁老噗嗤一笑,点头道:“很是,很是,我看你比神仙都强。”说毕,又道,“替我谢福王殿下的照拂。”无钱寸步难行,如若抄了他的家,只怕回家的路费还真得从这里出。原不干福王的事,他却伸出援手,真是感激不尽。
庭芳正色道:“太子殿下报的信儿,福王殿下么……您是知道的。”
房阁老叹道:“圣上对我,还是手下留情的。只盼他……”话到半截,又说不下去了。流民几乎相当于上天示警,凡是出现大量流民之时,便是王朝由盛转衰之际。能盼的无非乃太子为中兴之主。
庭芳持相同看法,一旦一个人开始偏执,几乎是不能好转的,尤其是皇帝。纵观中国历史,没几个人能像武则天一样,执政前期全然效仿汉武帝的后半截,酷吏横行,民不聊生;但当大规模流民出现时,又幡然醒悟,虽不好意思下广而告之的罪己诏,只悄悄丢了块金子在嵩山,但在之后大彻大悟改过自新,硬是扭转乾坤,创立了比贞观之治宏伟的多的多的时代,为开元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估摸着本朝皇帝没有那样的心胸,基本就别做白日梦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像后世那部《十二国记》的动画片一样,麒麟都病的快死了,王明知自己失德,坚决不改昏庸,直至妖魔横行,国破家亡。
不过太子看着厚道,房阁老又燃起了中兴的希望,心情还不错。笑对庭芳道:“小神仙,你房叔叔要借住你家,你可要给他开个光,好叫他得个功名啊。”
庭芳大笑,原来房阁老是个妙人。可惜妙邻居就要搬家,今生不知能否再见。笑了好一阵,庭芳对房阁老说:“借纸笔一用。”
房阁老指着卧室圆桌上随意摆放的纸笔,道:“房叔叔才在这里练的字,你随便使。”
庭芳走到圆桌跟前一看,抿嘴笑了一回。提笔凝神写下一首劝学诗。天气炎热,写完没多久,就干透了。庭芳把纸递给房阁老,房阁老有些老花,退远看了一回,赞道:“好字!”
庭芳笑道:“所以请爷爷您放心。我们家都是站一排练字的,我将来专站房叔叔身边,看他好不好意思不上进。”房知德比她大七岁,肯定写的比她好。但从陈谦被恐吓的效果来说,她就是个督促人上进的大杀器。男尊女卑的时代,对女性的要求无限放低。基本上能达到平均水平,就能让人侧目。而庭芳远超于平均水平,够刺激的房知德头悬梁锥刺股了。
房阁老服了,摸着胡子道:“老叶好福气啊!”
庭芳不欲打搅病人修养,说完正事,就起身告辞。房夫人隐约听到一言半语,只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拉着庭芳往外走,在二门处略停了停,使人抗了好一篓子葡萄来,才继续往外。待走到大门口,房夫人笑道:“我去你家走走,可好?”
庭芳笑道:“蓬荜生辉。”
说毕,房夫人竟牵着庭芳,直接从叶家后门穿入。老太太接到信儿,忙迎了出来,满嘴客套:“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还送了她来家。快请进来喝茶。”
房夫人笑道:“一则是送姑娘回家,二则是有事相托。家里忙乱,且等二日我再上门拜别。今日来说句话儿,还请夫人别见怪。”
老太太知道房家忙乱,也不客套,直接问:“夫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房夫人道:“过了中秋,我们就要回南边儿。只有我家那小子留下,还请夫人费心。学问上的事自不担心,只生活起居……”说毕一笑,“总归是我操空心,心里惦记着,只好厚颜来求了。”
老太太心想房夫人一生没有生育,只把个庶子拢在身边。如今要分别,自然是万千不舍的。便满口答应:“别的不论,带孩子我是一把好手。夫人可放心了吧?”
房夫人腼腆一笑:“我们阁老,偏说不许男孩儿长于妇人之手,硬要麻烦你们家,我真是……”
老太太打着哈哈,安抚了房夫人几句,把人送回去了。顺手抓了庭芳的壮丁:“来替我想月饼。”
庭芳道:“月饼年年都想,今年还能想出花儿来不曾?”
老太太道:“就是想不出花儿来才叫你想。”
庭芳道:“月饼油腻,都不爱吃。干脆别做呗。非要应景儿随便做几个,摆着好看,回头赏人吃。非要做出大家都爱吃的月饼难了点儿。要么就用月饼模子把点心做出来。”
老太太想了一回,觉得实无可能做出大伙儿都爱吃的月饼,只得放庭芳走了。
庭芳回到家中,看兄弟姐妹们都乖乖齐聚上房写作业,老怀大慰。她听说苗秦氏这么干,她就学了来。当日把陈氏书房的摆设大调整,撤了陈氏的大书桌,按照学堂里的摆设,一溜摆了两排面对面的小书桌,像她高中宿舍一般。请了陈氏做监工,每个人都乖乖按时按量写作业。既保证了教学效果,又让陈氏有事做,省的胡思乱想。别看叶家的孩子都挺乖巧的,照看他们写作业,总是得有点琐事要处理。这一处理就把陈氏的时间占的满满当当,再无空去伤春悲秋了。
兄弟姐妹们都投来仇恨的目光,庭芳为了避免群殴,麻溜的翻出自己的作业,加入了写作业小组。众人心里终得平衡,纷纷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二房的几个也跟他们一样遭罪呢?庭玬在西院大大的打了个喷嚏,还当人想他。
庭芳写完作业,站起来活动身体,稍微休息一下,等下好做数学题。天气依旧炎热,每间房的窗子都大开。孙姨娘和周姨娘窗户对对着窗户,倒是不敢吵架。路过夏波光的窗前时,庭芳不由顿了一下。夏姑娘她手里扭的那玩意怎么那么眼熟?定睛一看,唉?不是徐景昌送她的小蜗牛么?
夏波光察觉有人看她,抬头一瞧,正对上庭芳的眼睛,吓的小蜗牛掉到桌上,脸色有些发白。
庭芳趴在窗上笑问:“谁给你的?”
夏波光尴尬极了,她总不能说看到庭芳屋里的小百合拿着在院子里玩,她用两块糖换过来的吧?
庭芳仔细看了夏波光一眼,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要年幼。只因嫁了人,梳的是妇人头发,显的年纪大些。庭芳好奇之下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夏波光糯糯的道:“十五了。”
庭芳的心猛的一软,还是个孩子呀。遂笑道:“姑娘喜欢小玩意儿?”
夏波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顺便解释道:“见百合在玩,借来瞧瞧,我不会弄坏的。”
庭芳大方的道:“弄坏了也没啥,再叫师兄做。我屋里还有好些玩具,回头收拾了送你一大箱子。”
夏波光眼睛一亮,随机又暗了,低落的道:“老爷不喜欢。”
庭芳:“……”她爹就是全方位无死角添堵。对夏波光满心同情,也是给自己作孽的爹赎点罪孽,便笑道:“我放到游戏间去,日常我不得闲儿,劳姑娘替我带下弟弟妹妹可好?”
夏波光的笑容瞬间炸开,庭芳看在眼里,只觉得美不胜收。多好的美人儿,偏叫老牛糟蹋了。也不知她这份纯粹的孩子气,能在后宅保持多久。但至少此刻她是美好的。庭芳大方的把拧发条的小蜗牛送给了夏波光,飘然而去。
秋老虎就是蛇精病,前几天热的人恨不得伸出舌头喘气,不过一夜秋雨,立刻就秋风乍起了,没凉快两天,又热了。搞的京城遍地伤风感冒之人。叶家从叶阁老往下,陈氏、叶俊德、庭兰、庭珊、庭琇、庭苗、庭松并苗惜惜等纷纷中招。惊的庭芳以为流感驾到,做了N个口罩,在家集体带口罩,所有的床单被褥全部用滚水消毒暴晒。四处洒满了石灰,全然是一副预防瘟疫的架势。叶家才夭了个哥儿,叶阁老也恐有瘟,见除了口罩以外的东西,都是常规防瘟的方法,自是极力配合,终于在七天之内控制了病情。很不幸的,外头因没有叶家那么大强度的清洁,死了不少人,闹的京城里人心惶惶。直到中秋前,天气都没再变化,终是稳定下来。
因当家人满腹心思都在防病防灾上头,就忘了提前订戏班子。皇后亡故,天下百日不得宴饮,又因前几日的病情惹的京中之人不快,憋的大伙儿全都卯足劲儿在中秋节上闹腾。叶家以阁老之尊,非要请一个家来,确实有的是机会。可是中秋乃团员之夜,不单宫外,宫里也是有家宴的。想想圣上坐在主位上,边上没人,心情得多不好?这种时候,爆出官员为了抢戏班子大打出手之事,简直是自己拿着把柄往圣上手里送。叶阁老果断决定,不要戏班子了。
可叶家不缺吃的,过节倘或没有戏班子,就感觉没有那么兴奋。好在叶家有庭芳,鬼点子一摞一摞的,不怕闹不起来。老太太把炒热气氛的艰巨任务扔给了庭芳,自己单管晚饭去了。庭芳感受了一下窗外的酷热,由衷的问候了一番老天。中秋佳节,本是气候最相宜的时候,哪一年遇着中秋能有这么热的?就是后世天天喊全球气温上升,也不至于秋天跟夏天一样啊!搁奇葩点的年份,都够下雪的了好么!本来中秋想要热闹,直接搞自助烧烤就行。可现在这么热,只好死了这条心。
然而庭芳毕竟是庭芳,不就是要热闹么?好说啊!叶家有个花厅,专用于宴请。花厅没有门窗,正对戏台子。花厅与戏台中间则是露天的场院。因没有门窗阻碍,夏天十分凉爽,冬天则是依靠各色取暖设备,硬烧出暖和来。中秋家宴人那么多,定然是在花厅里。庭芳在花厅前的平地上绕了两圈,决定把弟弟们都坑了,用他们实现彩衣娱亲。
时间很赶,庭芳也没做别的,就是在中秋当日,给弟弟们每人发一根竹制水枪。而后叫他们穿上粗布衣裳,去玩水吧!中秋各处休假,叶阁老难得大白天在家,正与老太太吃茶,就听花厅里吵闹声直冲云霄。老两口跑出来一看,庭玬以下的全都加入了水枪大战。一群孩子分了两组,双方全都身着老百姓常穿的白布衣裳,手里拿着竹水枪,不停的从水桶里吸水、喷射。水桶里的水是混了颜料的,谁中了招一目了然。
只听庭玬喝骂:“兀那杀才!竟敢偷袭!”
陈恭回敬:“哈哈哈,我打的你满头水花!”说毕又给了庭玬一管水,把庭玬浇个正着。
庭玬怒了,喊上庭杨:“咱们两面夹击!”
陈恭左躲右闪,不停攻击,也不停被攻击。一群孩子玩疯了,全没看见叶阁老老两口出现。恰是庭杨,对着老太太的面门就是一枪,此刻没有防水化妆品,老太太的脸登时变成了个大花猫。
庭杨吓眼泪都要出来了,老太太正不待见他们三房,如今他竟……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