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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来时仍旧会带着些许凉意,江北的冷风中夹杂了些雨丝吹落。
淮安慈云庵,建成已有数十年,后门外种下的两颗小银杏也长成了参天大树,蔽盖一方,高处有树枝探过院墙向寺里张望。
银杏树下。
“这个事情,我思前想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张舟粥缩着身子靠在树边避雨,“师哥,咱们俩可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怎么弄的跟淫贼似的,半夜趴在尼姑庵的墙根底下。”
一根小树枝从树上落下,直直砸中张舟粥的后脑勺,何小云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淫贼来尼姑庵做什么?普度众生?”
张舟粥挠挠脑袋,“不是,师哥,这尼姑庵凭什么不让男的进,我的意思是咱俩要是换上官服正儿八经的走进去,这帮尼姑肯定不敢拦。”
“你师父方书正想着法子追杀我们,他们的人大多混迹市井,淮安城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眼线,我俩这官服一穿,让别人瞧见,不是自亮身份?就差满大街的乱喊‘我在这儿!快来杀我!’,动点脑子。”
张舟粥叹口气,“真不知道师哥你是不是在骗我,方书师父之前还讲不插手朝堂事把我托付给叶师,这还没几个月呢,就要造反。而且这关系也太错综复杂了,我到现在都没明白造反为什么要杀祝姐姐的爹,以及为什么要为了祝姐姐偷的那块印来杀我们。”
“你父亲为了那块玉印那个案子,可是让你张家满门丧命。”何小云说完,良久不见树下吭声,猜是勾起了张舟粥的伤心事,摇摇树枝落几片叶子下去,“抱歉,世事难料。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公平,有本事的,没本事的,有资格的,没资格的都想坐在弈棋者的位置上。可棋局就那么大,位置就那么几个,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人所用的棋子。”
呵呵笑了声,“其实当棋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不用自作聪明的去想那么多事情。”
树下弱弱一声传来,“师哥,我觉得你真的很聪明,可以坐在位置上的聪明。”补充了一句,“但有的时候也不够聪明,咱们在这干等祝姐姐,都不知道等什么。”
何小云不屑哼声,“那是你笨,有些事情我能想明白,但还是要纠结,倒不如不想。你祝姐姐的母亲金芝师太住在这慈云庵里,你师父既然要对付祝同生,肯定要来抓她作为人质,咱们得带她一起走。”
张舟粥倚在树上打了个哈欠,“啥时来啊。”
慈云庵内。
晚课已过,钟声响过三遍,众尼姑打水洗漱,将要歇息。
祝金蟾在几处前殿里乱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老尼问了自己母亲的位置,得知金芝师太近几日都在后殿诵经,立刻火急火燎的往后殿赶。
远远望去,庄严的大殿内停着三口棺材,春雨夜,微风轻轻吹过门廊,灯火幽幽。
祝金蟾打了个冷颤,低低的诵经声响起,大悲咒入耳,心神缓缓安定下来,细看那大殿内,一个瘦小身影跪坐在棺椁前。
“娘?”祝金蟾轻轻走近。
面前的熟悉背影只是转着手中的佛珠,并不回头看她,淡淡开口。
“这是你陈伯伯的棺椁。”
陈卓伯伯?他不是一直跟在爹的身边吗?祝金蟾心里一惊,想起何小云先前交代过,淮安已经死过三任知州,看来这第三任知州,就是被爹派来的陈伯伯,也难怪爹亲自要来。
几个念头在脑海闪过,祝金蟾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坏人也太可恶,娘,陈伯伯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高手行刺。这帮人不仅杀了人,还要造反,还要杀爹和你,我来就是保护你。爹领着兵过来清算这些恶人了,走,咱们快些去跟爹会和。”
“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金芝长叹一声。
“妈你讲的啥我听不懂”祝金蟾上前去扶了金芝起来,将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解释一通。金芝连连叹气,她削发前曾是知府夫人,祝同生带兵打仗还行,处理政事的本事却远不及她,常常过问她的意见,祝金蟾讲的政斗之事,听一点便能猜测出大概,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也不收拾细软,径直领着祝金蟾往后门走。
细雨中却响起了叩门声。
两人回头,一位美貌少妇慢步入殿,“请问,那位是金芝师父?”
来人是习瓷,不过另两人并未与她见过面,只道她是寻常香客,金芝冲她笑笑点头。
习瓷心里回想起方书之前叮嘱过的话,金芝师太是祝同生的原配夫人,陈卓当初进城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慈云庵拜访,路上才给了机会让方书下手。
何小云已经赶在路上,来不及拦截,所以要杀祝同生,很难靠暗杀一类的手段,只能硬碰硬,既然如此,可以拿下金芝为质,用来胁迫祝同生。
慈云庵只许女子入内,白天人多眼杂,金芝师太和习瓷在人群中都很显眼,容易暴露。听说这几日金芝师太一直在后殿为陈卓诵经,不如等到夜幕降临,悄悄前来,找个理由将人请出。
习瓷回礼,开口,“我家在街面上新开了几家铺子,伙计说一到晚上就有怪声响起,以为是妖邪,吓得不敢住,还请禅师前去探察一番。”
“今日我女儿来,我家中出了些事,要赶回老家去了。抱歉,这位施主还是去请其他师父吧。”金芝师太双手合十轻轻一拜。
习瓷心中起了波澜,金芝的女儿?难道那个女子就是祝金蟾,六指神偷祝空空?年纪倒是对得上,打量几眼长相,妆画的那么浓,小妖精!
买一赠一,祝同生,如今你妻女都落入我手,不怕你不妥协。不过这小妖精既然能在江湖上行走,武功一定不错,我可能不是对手,得想个法子将这两人都控制住。
习瓷将手背在身后,笑着走近金芝,向她鞠了一躬,藏在另两人视线盲区中的双手已经接过从袖中弹出的兵刃。
分水峨眉刺。
长约一尺,两头尖扁,中间有一圆环,套于中指之上,屈指握紧,可用腕抖和指拨来使峨眉刺贴掌旋转,花里胡哨,变幻无穷。
习瓷双手握拳,藏住峨眉刺前端,下腕,将后端贴紧小臂,作势要合十作揖,下一瞬,进步翻腕,峨眉刺的尾端刃尖已经抵在金芝师太的喉头。
祝金蟾惊觉,下意识掠前一步一掌劈出,习瓷中掌借力挟持金芝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手中的峨眉刺尖轻轻划过金芝的脖颈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我知道你是祝空空,你的轻功应该很不错,所以站好了。”习瓷神色傲慢起来,“听说你父亲祝同生是用毒的高手,曾凭借毒雾收复常州,相信你这迷药也随身带着。”
习瓷轻蔑一笑,祝金蟾?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不过如此,继续说话,“接下来我要你把解药扔过来,然后一件一件的把身上的衣服都脱掉,再把迷药打碎在这殿中。放心,好好配合,我不会伤害你们母女俩。”
祝金蟾气得咬牙切齿,指着习瓷的鼻子骂了几句难听的话。习瓷冷哼一声,另一手上的峨眉刺搭在金芝的腰间,用力一按。
金芝闷哼一声,强忍住不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