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喘息声越来越重，屈浩言的耳膜发出了尖锐的鸣声。他没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开始痉挛，眼前的景象太过可怕，也太过让人无法接受。

“韩……”

一个韩字，带着可怕的颤音。可下一秒，屈浩言的眼睛被一双炽热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重归黑暗，接着，韩意轻轻一用力，把他的身体转向了另一边，将他的视线和脑袋同时揽进肩窝。

“别看了。”

韩意沉声说道。

屈浩言沉沉闭上眼睛，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绞住了他的咽喉。他难以克制，刚才地上的尸体周围的虫子和老鼠似乎还印在脑海里，闭上眼睛也没有用。恶臭的味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悲鸣，就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

“为什么？韩意……为什么！”止不住的眼泪落了下来，就好像死去的那个男人拉他进了地狱一般。明明自己努力了，想要救赎他，可为什么好像一切还是晚了。

韩意轻拍了几下他的背，以示安慰。

屈浩言被蒙着眼睛，却落泪不止。他无声地抽泣着，

他见过死亡。可他见过的死亡是那么的激烈之后，又变得那么平静。

可他没见过如此直观的死亡。尸体，残败，腐烂。

而这个人前几天还在跟他说着话。

他还一直为这个人奔波着，想要救他，想要让他活下去。

二十分钟后，那个大妈报了警，警察终于将这一片给围了起来。

屈浩言坐在旁边的花坛沿上，看着警察将那个所谓的父亲盖上了白布，抬进了车子里。他手里一直攥着那个没送出去的护身符，他来回地捏着那个护身符，连手心都出了汗。

直到和警方交涉完，韩意这才走到了屈浩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好吗？”

屈浩言嗯了一声，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韩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初步检验是发病死亡的，应该死了有三四天左右了。因为家里一直没有人，所以就没人发现他……”

屈浩言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韩意见他一直在走神，便转身离开想要继续去和警察谈一谈，然而这时屈浩言忽然又叫住了他。

“韩意……”

韩意回过头，屈浩言终于像回魂了一般抬起头：“你说，如果那天我就强制带他去医院，他会不会……已经做完手术了？已经好好地活下来了？”

韩意略微牵动唇角，给了他一个恍惚的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也许他会没下来手术台，也许他已经完成了手术，需要开始化疗，和病魔继续斗争……这都是无数个也许。我们谁也猜测不到。”

“嗯，”屈浩言机械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没有如果，我们谁也预测不到……”

他话没说完，忽然一阵恶心从喉头涌了上来。他连着干呕了好几声，被韩意用力的拍着背，可最后什么都没吐出来。

一位好心的警察送来了矿泉水，韩意谢过之后给他拧开了。

“喝点吧。”韩意说。

“我恶心。”屈浩言摇了摇头，刚才那幕画面依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嗯，我知道。”韩意挨着他坐下来，“我知道劝你不想也没用。换谁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韩意，你说……这是为什么？”屈浩言发呆似的问他，“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人……你知道吗？我甚至跟他不熟，真的不熟。我好像才认识他没几天。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我觉得我应该对他尽责，可我什么都还没做……就……”

“屈浩言，这不是你的错。”韩意用余光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也看到了他手里攥着的护身符，“你别想那么多了。生老病死，是谁都避不开的事罢了。”

两个人就那么坐在那，偶尔韩意被警察叫去问话，屈浩言就一个人坐着，他忽然想起了今天是圣诞节。

他想起了今天答应要陪韩凯安和叶晨西一起过圣诞的。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一步步朝着和警察交谈的韩意走了过去。

等现场清理干净了，房东大妈也被带去问话了，警察只是告诉他们两个人有空去警察局做个笔录之后便带着屈浩言父亲的尸体离开了。

“那个……圣诞。”屈浩言有些无力的扯了扯韩意的袖子，“我不想辜负韩凯安，我今天答应他的。”

韩意大抵是没想到屈浩言还记得这件事，但是看他疲惫的样子，又知道他很难有心情陪孩子玩。

“你先回去睡会，下午他们来了我叫你。”

屈浩言这才点头答应了。

被韩意送回家，连跟老妈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屈浩言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屈妈妈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韩老师？”

韩意这才把屈浩言父亲去世的事告诉了屈妈妈。

屈妈妈和那个男人已经离婚超过十年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只是沉默了一会。

“命里有时终须有。”她摆了摆手，“这是他的命。”

韩意倒不意外屈妈妈知道这件事后的平静。

“那就让他先休息吧，”屈妈妈看了一眼屈浩言房间的房门，“他自小和他父亲也不是很亲。他父亲除了问他要钱，基本也没跟他怎么说过话。但……毕竟是父亲，孩子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是能理解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晚些我会去警察局认人。安葬那些事，我会来安排，叫屈浩言不要担心了。这也就当我对那个男人最后的仁至义尽吧。”

“我知道了，阿姨。”韩意礼貌的点了点头。

生前被他各种折磨的妻子和儿子，在他死后却还愿意为他落一滴泪，愿意送他最后一程。或许这也是这个男人混乱的一生最后一丝的幸福了吧。

这一天，屈浩言睡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很长的一觉。

韩意并没有叫他，因为圣诞晚会也并没有举办成功——叶晨西感冒了，为了不传染韩凯安，主动拒绝见他。但是韩意还是把两个孩子的礼物送到了，也把叶绾他们的礼物送到了。

之后，他就一直在屈浩言的房间陪着他。

这是屈妈妈拜托的。

他希望屈浩言醒来可以看到韩老师，这样他就会安心，不会胡思乱想白天那些事。

陪着熟睡的屈浩言也不是一件难事。

只需要带一本书去看就可以了。

虽然这本书看了三个小时也没看进去几页，但他注意到了屈浩言睡觉时会说梦话。

他说：“贺昱，我想出去……贺昱，你能不能接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