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是。
程六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与妈宝男有本质上的区别,可当他想解释时,才惊觉这所谓的本质上的区别,无法改变事实呈现的结果。
便如赵癞子的事,他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了母亲这一边,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认定错在梁初月。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程六心里第一次对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中秀才回到家,兴奋的对母亲说秋闱便在今年,他要去皇城赶考,他有信心一举中第。
可母亲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烧了他的书抱着父亲的灵位哭诉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结果自己老了儿子却不肯在身边照顾她,不如让她现在就死了算了。
于是他放弃读书进城做点小生意,不到一年生意做大,母亲又寻死觅活,他只能回到这个靠山的小村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心中虽有遗憾,但在生养之恩面前,都不重要。
而梁初月当初说过的话此时也跃然于脑海。
“程六,你看看清楚吧,你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有时候我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对啊,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贫贱。
世上母亲都希望孩子好,为何偏偏他的母亲不愿他好呢?
这个疑惑或许一直存在,只是他不愿去想而已。
程六又想到了几日前抓捕那个潜逃的朝廷重犯时,在路过他身边时这重犯撞了捕快,用唇语对他说了一句话:
“若想知道你的身世,去找梁思青!”
那种情况下,他当然觉得这人是不是被撞坏了脑子,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而此刻……他想骂人,说话不说清楚,梁思青是谁?他上哪儿去找?
乔小宝盯着程六瞧,见他表情变化莫测,这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夫子不愧是夫子,如此一点拨就知道自己的错处了,既然如此,此事便无需他再多费心了,眼下应该让夫子和初月姐姐单独相处,好好把误会说清楚。
于是默默做了这许多事情的乔小宝深藏功与名,挥手离开了落梅村。
送完客后的程六压下满腹心事,目光看向西屋,却始终没有进去解释什么。
梁初月不喜欢他,解释不解释没什么意义,既然她想和离,那便放她自由罢。
自从乔小宝走以后,梁初月发现程六就不怎么着家了,每日饭点他才会回来,端到床前等她吃完就帮她解手,但解手这种事儿她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在她的强烈抗拒之下,程六在床边不远处放了个桶,她扶着床忍着点便能自己解决。
程六都是傍晚回来,回来后会先把桶拿出去倒掉,再洗干净拿进来。
然后去做晚饭。
除了必要的事儿他基本没有话。
梁初月瞧着他沉默寡言的模样,心里很满意,趁着他做饭的功夫忍痛下床把乔县令给的那些东西拿到身边,等他进来时部交给了他。
“这些是定金,等我好了以后,我赚到银子,就把剩下的钱给你。”
程六看着那些东西,脸上浮现一抹深沉的笑,在顿了片刻以后,他沉默的把东西收走了。
梁初月见状更加满意了,收了东西就代表这份照顾只是一场交易,交易可比人情好。
看到梁初月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程六心里划过一抹苦涩。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便是一个月。
王氏期间捎回来两次信,说想再多照顾程四妹几日,等到十月中回来。
眼下已是十月中,梁初月的腿终于能下地了,程六早就提前给她做了一副拐杖,以免她走的太辛苦牵动伤口。
看见梁初月杵着拐杖走的像模像样,程六松了一口气,交代她不要太累还是要多休息之类的,便又行色匆匆的出门了,也便是程六刚刚离开没多久,王氏回来了。
连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程四妹的夫家,以及被放在门板上抬回来的程四妹。
梁初月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看见程四妹的模样,记忆里圆圆胖胖的人,眼下瘦瘦小小,像根麻杆儿,门板被重重丢到地上时,麻杆儿随之一震,让人有种差一点点便折断的揪心感。
赵大勇心疼的看着麻杆儿似的妻子,摸了摸她的脸,粗糙的汉子留下两行泪,一双红肿的眼愤恨的盯着梁初月:
“姓梁的!你简直不是东西!你当初不是说没有钱吗?我张家砸锅卖铁照顾四妹一年了,你这不声不响的又是生菜又是租后山,听说还花三十两修围墙,你这么能耐却不拿出来为四妹买药治病,当初四妹若是有钱吃药也不会弄成这样!你如此狠心是要遭天谴的!”
粗糙的汉子嗓门洪亮,一下就招来了一片看热闹的人,都围着这小小的院子指指点点。
梁初月看了王氏一眼,心下一片了然,这赵大勇之所以上门来闹,定是她窜托的,按照王氏这尿性,定是要逼她拿出生菜种子和医治掐脖瘟的法子,如果她不给,这赵大勇定会将昏迷瘫痪的程四妹丢给她来照顾。
这王氏可真够毒的,为了利益连女儿的尊严和性命都不顾了。
呵……她自己都不顾惜自己的女儿,她一个外人就更不可能在意了,随他们闹,能从她身上得到半根毛都算她输,更别想用程四妹道德绑架她。
梁初月冷笑着抱起了胳膊,目光鄙夷的看着赵大勇:“且不说这事儿与我无关,便说当初因为你们的诬陷,我从我娘家拿了十两银子一次性赔偿给了你们赵家,而你们又在一年后找上门来要我负责,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了?”
赵大勇黢黑的脸瞬间气的通红,激动到唾沫星子横飞,“胡说八道!你半分银子都没拿出来过!!”
瞧着赵大勇激动的模样,梁初月有种错觉——这个男人好像没说假话。
当初那十两银子是让王氏帮忙交给赵家的,如果赵大勇没有拿到,那就是王氏私吞了。
这时王氏忽然哭了起来,“大勇,你莫要闹了,初月她虽挣了些银子,娘家也富裕,可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眼下又来闹,大家都会骂你不是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这些年你为了照顾四妹砸锅卖铁家徒四壁,娘看着实在不忍,不如这样,娘把棺材钱给你算了,你别在为难梁初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