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火焚驿站见故人(1 / 1)

山伏猝不及防,一时都被青木大膳堵在门内,出入不得。长谷川隼人赶到近前,听里边几个领头的,惊怒大叫,指挥着手下猛力撞门。

青木大膳双腿较劲,奋起千钧力气,死死抵住长屋木门,手中长刀顺着门间缝隙,连连突刺,只听屋内扑通一声,当是有人中刀倒地。长谷川隼人见驿站长屋,有两三扇窗户,破败不堪,几个山伏身影晃动着,眼看就要爬出来。

当下快步冲过去,挥棒猛砸,将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脑袋,砸了个粉碎,那人吭也没吭声,直接摔落下来。剩下几个山伏见状,顿时缩了回去。

长谷川隼人吩咐跟上来的骑从们:“分几个人,守在窗边、侧门,莫要放了人出来。”又转头看来路,隐约听见远处有马嘶人吼,显是援军快到了。

他双手攥紧碎金棒,示意青木大膳闪开。身后三四个骑从,俱都挺起短鑓镰枪,对准门户。准备妥当,青木大膳快步倒退,矮腰弓步收刀入怀,换成了居合拔刀术的起手之势。两三个撞门的布衣山伏收不住力,向前栽倒,门口乱了片刻,四五个悍匪冲了出来。

带头的首领,五短身材,口中咒骂叫嚷,举着一柄短斧,直扑出来。青木大膳闪身让过,手腕一抖,拔斩疾若迅雷,干净利索地削掉了那人的脑袋,就在他停步瞬间,剩余四人却悍不畏死,嚎叫着将手中各类刀枪乱舞,直取来敌,两柄镰枪晃动突刺,枪刃勾镰奔向青木大膳咽喉。

青木大膳单手握刀一个斜斩的动作,把长枪荡开,另外两名怀揣短刃的山伏,此时已经扑将过来,付盗不退反进,一个纵步直接抢先跃到对方的面前!两名山伏本欲撩刀劈砍,见状赶忙收步,想要格挡,却是根本来不及了。

青木大膳双腿微微弯曲,趁势一记‘袈裟切’手腕翻转,刀身挽出半个闪亮血光,在撤身防备的山伏右下腹至左肩口‘唰’的一下子,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此为古流居合拔刀术中,专门用於武士战场之上,反杀敌手举刀欲斩下来时的杀生剑术,因刀口位置和形状近似,袈裟赤衣而得名。

振将长刀将血水甩在另一人脸上,伸手夺住对方衣领,用其身体抵住再次突刺而来的镰枪,凄厉哀嚎声中,长刀霍然出手,撩劈削砍,短短弹指刹那,将另外两人全部斩杀在地。

如此剑术,不但吓得屋内山伏连连后退,连旁边的长谷川等人都看呆了双眼,这还是那个平日在乡里沉默寡言,孤僻怪异的庄所付盗么。每次拔刀,必定斩杀害命,连丝毫多余的动作也无,长谷川隼人甚至怀疑青木大膳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就能将这伙山伏全部杀个干净。

青木大膳身材不高,为替故友复仇,特意苦练拔刀杀人之术,为了适应屋内狭窄的空间,就连佩刀也特意改换成,更适合近身短搏的长胁打刀,随手刺穿那名被他‘袈裟切’重创,还在抽搐挣扎的山伏的喉咙,雪亮刀身如一匹白练斜指地面,不断滴落鲜血,脸上是漠视生死的残忍凶戾。

守在后门的骑从去得晚了,招架不住,倒退回来,大叫:“他们冲出来了!”

十几个舞刀弄枪的山伏,追赶在这个骑从身后,叫嚷着让人听不懂的信浓土话,气势汹汹。青木大膳持刀断后,护着众人,向后徐徐撤去。此时车队的援军已经冲过了他们留放马匹的地方,咫尺之遥。

那些山伏,也看见了这而来纵马冲来的二十余骑,脚下搓步,掉头逃跑。前门、侧门涌出了更多的山伏。前面的想退回屋内,后面的不知底细,往外追杀,前后乱做一团。

青木大膳甚至还有空,捡回之前被扔在野地里的刀鞘。

冲在最前面的,是小野忠明。这个见惯厮杀的上野和尚一马当先,他光秃秃的脑袋,夜色下煞是显眼,二十余骑长田郎党紧随身侧,几个善射的骑手,弯弓驰射,虽受大雨影响,但仍然数箭连中,山伏盗贼惨叫连连。

青木大膳骑术不精,索性扭身回转,左冲右杀。道路湿滑,长谷川隼人怕他脚下不稳摔倒,带着人赶紧过去接应。

牛车停驻距离百五十步远的道旁,弥七郎抬手挑起帘帷,高师盛便看到眼前这幅奇景,青木大膳一人持刀,在驿站附近追砍十几名山伏狼狈逃窜,长谷川隼人则带人撵在后面,气喘吁吁。

长田盛氏大声吩咐道:“不要靠近,弓手在前,一个也不要放过来。”又招呼留在牛车旁护卫的骑从,转达自己的命令,“让人把山伏逼回屋里。”

他们之前急行赶路,只带骑从和牛车先来,辎重财货都落在后面,步行的随从还都没跟上来。高师盛明白他的意思,己方人少,若是山伏四散奔逃,恐怕没办法全部擒杀。

山伏大约也是猜出了袭击方的企图,突围强度加大。在窗边竖起木板,同样组织了些弓箭手,在木板遮护下,向外射箭。其中一人,箭术甚精,连连射落两三个骑马郎党,无主奔马绕野乱走,造成不小的慌乱。

“放火烧吧!”坐在牛车内,观望许久的高师盛发号施令,竟然是要火烧驿站。为剿灭一伙偶然撞见的山伏盗贼,竟然已经死了多名骑手,折损一人他都觉得可惜不值。

这会儿雨势稍小,但没有引物,还是很难点燃火把,连试了多次,才好不容易在一栋半废弃的屋舍内成功生火,自有人上前为骑手分发火把。

小野忠明用力抛出火把,砸进屋敷,舞动长枪牢牢护住自身,呼吸之间,挑落数支长箭,无暇顾及是否身边有人中箭,伏身马背,从长屋窗口一闪而过。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见对手要火烧长屋,山伏争前恐后地从屋内冲出。

冲在最前头的山伏举着木板,硬抗两轮连射,骑从打了一个呼哨,数十个火把自四面八方,向长屋门口方位,飞舞掷出,正对面的几个持枪拨挡箭矢的山伏被火烧着,吃痛之下,长枪歪成一团,群盗朝向长屋后坍塌的多座粮仓、库房内,四散奔逃,想利用错综复杂的地形来逃走。

青木大膳闷声不响,混入山伏之中,伸手揪住一人过来,一脚蹬倒,拔刀将之抹了脖子,早就埋伏好的长谷川隼人反手抛出碎金铁棒,挟带风声,重重砸在了面前半人多高的木板之上。其他护卫也从两侧夹攻过来,前番落在后面的步行援兵,这会儿终于赶到,将驿站废墟团团围住,与青木大膳等人合力驱赶。

群盗分不清来敌多少,误以为四面皆敌,中了圈套,又夺路退回长屋死守。

车帘高挑,高师盛和长田盛氏并列而坐,恰一支敌箭射来,有名护卫眼疾身快,拨马上前,以身挡住车门,箭矢斜斜刺入他的臂膀上,那护卫张口大呼,全身麻痹,翻身坠落马下。

旁边同伴赶忙过去紧急救治,见他伤口处乌黑一团,流出来的血都是乌黑色,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到死也没说出话来。

高师盛奇怪,让人摘下箭矢送过来,在鼻边嗅了嗅:“有毒!”难怪每回中箭之人,必死无疑,这里靠得长屋太近,确实不安全,示意车夫赶紧驾车后退,同时吩咐道:“告诉付盗,让他小心毒箭!”

这毒箭虽不知抹了什么毒,但见血封喉可谓想当厉害,荒郊野外也找不到医者,中箭就只能等死了。

高师盛心中凛然,心道自家独身赴任,也是走运,没有遇到盗贼,同时不禁忧虑万分,如果这伙山伏是之前就有,那还好说,若是最近才聚集作乱····想到这里,他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为了护卫出行安全,长田家的护卫几乎人人带弓,见山伏被己方围困住了,也纷纷在房屋附近找个干燥地方,更换火箭帮着焚毁长屋。

同时高师盛让人上前大喊:“律令有规定,故意首恶从重,先自告者除其罪。你们的头领已经被杀了尔等皆是从犯,罪责不重,如果现在肯放下兵器,自缚请降,我家乡佐必会替你等向郡守美言,当你们是‘自告出首’,虽不能减免刑罚,但至多受个责打,或服两年苦役,不至于被斩首弃市!”

屋内仍是沉默无声,不为所动。

律令中确实有‘只诛首恶’,‘协从轻问’的规定,高师盛此言并非是在蒙骗他们,只能说明要么是对方根本不信,要么这是一伙积年惯匪,犯下的命案众多,不但杀过寻常百姓,恐怕还有差役和武士,自知骏府根本不可能赦免死罪

喊话那人见劝降无用,改为恐吓:“我家乡佐乃是朝比奈郡守的外侄,东海道大将朝比奈丹波守元长之名,你们总该听过吧!我等皆是丹波守麾下旗本,若还要负隅顽抗,待攻破长屋,定然将尔等尽数押往骏府城,磔刑处死,传首三国示众!”

磔刑是一种很残忍的刑罚,将人捆绑在木柱之上,活活乱枪刺死,常用於处罚盗贼杀人。传首三国,意味着要尸首分离,不能下葬在一处,佛宗认为尸体不全者很难往生极乐,对当世百姓来说,这种处罚比死刑更加可怕。

但是这帮山伏却仍时默然无声。反而抽冷子射出暗箭,喊话那人没有防备,当场毙命。

那支长箭很快被呈送高师盛面前,这回他注意到的箭杆上,刻着打造工匠的姓名和使用者的家名出身,显然是官造之物,被分配给足轻和旗本使用的军用箭矢,并非豪族和百姓私人打造。

这也从侧面,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想,见劝说无用,挥了挥手,让人继续放火焚屋。

青木大膳恼恨对方不讲武德,毒箭伤人。长田盛氏则要为替自己挡箭身死的护卫报仇,回去才好给对方亲眷一个交代,连连催促燃放火箭。

火箭如雨,接二连三的落入屋内。熊熊大火足足在雨中烧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期间山伏困兽犹斗,组织两波冲锋,皆被乱箭射死。

门内惨呼号叫,黑烟滚滚中,时不时有火人慌不择路自门中奔出。

骑从追杀不止,被烧死的不理,烧得半死的过去补上一刀,烧到最后,只听轰然巨响,墙壁倒塌,仅剩的四五个命大的山伏,夺路奔出。

青木大膳亲自取弓,射猎狐兔般,将四散山伏一一射倒。有个胆小的惶急大叫:“饶命,莫杀小僧!饶命,莫杀小僧,小僧有大事禀告!”

这人说话听着耳熟,正是前番在屋内歌唱的那个僧人。

青木大膳扔下弓箭,提刀过去,就要将他的性命了结。吓得和尚手脚并用,在泥地里不断爬动,想要躲避,一道闪电正好划破漆黑的夜幕,照亮了彼此的脸,两人不禁都愣住了。

长谷川隼人寻思,正要留个活口问话,忙上前拦住,见青木大膳自己停手,也是好奇低头一看,见那僧人很是眼熟,脸上有七八个刺字,字不晓得写了什么,人却是认识,垂手乐出声来:“我道是谁,这不是净空和尚么?起来!起来!你不是被刺配骏河了么?怎么改行当了山伏了。”

长田盛氏转脸,请示高师盛:“乡佐,依我看来,不如抓那和尚过来问话,也好让咱们知晓为何此地会有这么一股山伏?探探前路风声,问清了内情,再做打算。”

生死安危的大事,马虎不得,高师盛点头应道:“正该如此。”

小野忠明就在附近不远,听到高师盛二人议论,他很是赞同长田盛氏的这番提议,不用人吩咐,兜马过去。扬起马鞭,抽打净空和尚,将之催赶到牛车前回话。

净空和尚不敢起身,身上挨着鞭子,抱头不停躲避,一路窜行到高师盛等人面前。一身连泥带土,衣服烧了大半,脸被熏得发黑,又是连连磕头告饶:“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庄头饶命啊!小僧是被这群匪类挟持,并非主动投贼,庄头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