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攻?你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兵部众人有些无言,他们本想从这一局里,进一步了解佘先生的指挥风格,从而针对。
可齐平的第一步,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要知道,齐平此刻扮演的乃是北方军的指挥官,目的是把守防线,防止妖兵突破。
是一个“守将”的角色。
兵部尚书此前也是基于“守”的思路,依托地势,以及城池的补给,消耗妖兵的力量。
这同样是最合适的方法。
然而齐平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线,摆出了攻击态势。
“果然是一窍不通!抛掉地利,以人族士兵与妖族作战,这……这简直是胡闹!”兵部侍郎气的想骂人。
“打仗不是这样的……”另一名武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放弃己方优势,以劣对强,哪有这样指挥的?”
胡闹!
如果说方才,因齐平自信的态度,这些将官心中还有一丝期待,觉得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天骄,也许能有些惊人表现。
那么,这时候那少许期待也烟消云散了。
有官员苦笑,心想果不其然,面对敌袭第一个反应是反打过去,这是典型的修行者战斗方式。
也是武夫的习惯。
可这不是单挑,不是一人,或几人的捉对厮杀,而是一场战役!
“岂能如此儿戏?”
这一刻,不少人暗暗摇头。
因大家本就没抱希望,故而也没怎么屏息凝神,当即,有人议论了起来,而后方更多人听到后,也是无语至极。
心说我们知道你不懂用兵,但也不用这般吧?就算拖延时间,也该以“守”为主才是。
佘先生也愣了下,然后笑了,心中暗暗摇头,果然是个愣头青,在这局战役中,因是守城的一方,开局阶段齐平是占据优势的。
“若是你龟缩在城里,我还要难办些,如此……也好。”佘先生心中嗤笑,抬手推出第二枚算子。
齐平没有犹豫,同样给出了自己的应对。
第二枚。
第三枚。
第四枚。
与上一局迥异,如果说此前佘先生与兵部尚书是以互相试探开局,同时布局,而后决战的方法。
那这一次,在齐平的指挥下,双方在开场不久,便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分明只是一张地图,几枚算子,但在齐平眼中,那平铺的地图上,山峦隆起,大河奔流,城墙高耸。
他仿佛离开了梅宴,抵达了战场上空,俯身望去,可以看到下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潮水般的妖兵狂吼着,朝城墙奔涌。
两列猿兵抱起粗大的攻城锤,朝城门撞去。
一名数米高的象兵如移动的投石车,卷起巨石,呼啸着朝城头抛去。
城墙上,鼓声震天,士兵们将滚木火油推下城墙,暗沉的天光里,无数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瓢泼大雨。
有军卒战死。
有妖兵阵亡。
然而齐平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一切的算子,都被他于脑海中抽离为数字。
进行冰冷的计算推演。
他的瞳孔深处,数字如瀑布般落下,每推动一枚算子。
都是心中推演十数次,得到的最佳结果。
渐渐的,佘先生轻咦一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觉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在局部厮杀上,竟也不是毫无章法。
这让他认真了起来。
兵棋一步步推演,局势一点点变化。
从起初的小规模缠斗,到后来,卷入更大规模的攻伐。
周围观战的兵部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棋局,为双方厮杀的狠辣与决绝而心惊肉跳。
你杀我。
我杀你。
血流成河。
硝烟弥漫。
二人安静地坐在这里,却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偌大北境化为方寸之间,每一只算子退场。
都意味着残酷与血淋淋的伤亡。
却好似无法影响二人分毫。
每一个命令,每一次思考,背后都是海量的算计,为着那最终的胜利。
渐渐的,议论声消失了,兵部众人纷纷沉浸在战场上,心神紧绷,为局势变化之激烈而喘不过气,而激烈的厮杀更大大缩减了二人的长考。
在他们眼中,齐平手中的北境防线仿佛拦江大坝,对面是汹涌的潮水。
每一次惊涛拍岸,大坝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崩塌,可偏生,每一次又都在破城的极限被拉回来。
偶有冲破防线的妖兵,也会被齐平安排的兵马剿灭。
这种局势只看的众人心惊胆寒,一颗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精神高度紧绷,一次次脸色发白,又一次次长舒口气。
心神高度集中时,对时间的感知会变慢。
他们甚至没注意到,齐平坚持的时间已经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没结束吗?”
“如今到哪一步了?城破了没有?”
“前面的大人们怎么不说话了?”
一张张食案后,更多没能凑到近前的人们探头去望,有些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有人说“城要破了”,但很快,又会沉默下去。
几次来回,给他们的感觉,齐平仿佛在破城边缘反复横跳,好似随时会败,但又总差了那么一丝。
渐渐的,因不懂兵法,故而并未靠近的黄镛等人也有待坐不住了,彼此对视,觉察出异样来。
按理说,纵使有守城的地利,可以齐平的能力,断然不该坚持这般久。
尤其……他每一次调遣算子,都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甚至于……比佘先生都要更快。
“怎么回事?”
景王皱眉问道。
张谏之等几名朝臣都是摇头,这时候,他们惊讶发现,本来在闭目休息,恢复精神的兵部尚书睁开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奇怪。
旋即,这位帝方统帅站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挤开人群,望向那已烽烟处处的地图。
然后……
兵部尚书整个人明显愣了下,双眼撑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旋即,这位兵法大家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本来疲倦尽显的脸上,猛然窜起激动的红润。
“这是……”
景王等人面面相觑,心头突然跳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几人没有吭声,但同时起身,也挤了过去。
安平郡主是看不懂的,虽然好奇,但也很识大体地没有跟过去,只是一颗心小猫抓一般,嘀咕道:
“他不会真懂兵法吧……”
使团方向。
披着大红衣袍,束金色腰带,堪比神隐的妖族长老知姬静原本在闭目冥想,这时候也睁开双眼,微微颦眉,扭头看向使团,发觉其余妖族也有些躁动不安。
殿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门外,大雪仍旧在下,只是却小了许多,天光显得有些黯淡,寒梅与飞雪彼此模糊不清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人们在窃窃私语,却因太多人凑过去,以至于根本无法望见具体情况。
知姬静想了想,忽然起身离席,同样走向了整个宴会厅的中心,围观的妖族默契地让开一个口子。
然后,这位活了数百年的妖女终于看清了场上的情形。
一群人围拢中央,二人相向盘坐。
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仍旧气定神闲,仿佛与最开始时,没有半点变化,就如一台稳定运行的机器。
而在他对面,本来嚣张跋扈,自信睥睨的佘先生却已不复张扬。
整个人弯着腰背,死死盯着战局,黑袍后面被汗水浸透,濡湿了一大块,头发湿哒哒黏在额头,鹰钩鼻子上汗珠滑落,却已无暇去擦。
他右手捏着一枚算子,悬在半空,迟迟不决。
地图上,双方算子已经近乎都消耗殆尽,只剩下寥寥的几枚。
这意味着,双方大军已拼杀死绝。
北境防线……还在。
“滴答。”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佘先生鼻尖掉落下来,落在地图上,迅速化开,模糊了墨线。
齐平终于抬起头来,平静说道:“承让。”
“啪嗒。”佘先生手中仅存的算子跌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沙哑着声音,颤声自问:
“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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