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打量人时,目光总会有种不自知的冷淡和孤傲。商骜的脸色在他的视线下逐渐垮下去,似乎更凶了,却又似乎是在用某种凶恶来掩饰他的痛苦。
“……我说过,你可以不要命,但你难道也不想要上清宗满门的命么。”
沈摇光冷不丁地听商骜这么说道。
上次他听见这话时,还很是谨慎地考虑了可能性,多少有点投鼠忌器,怕真刺激到了那疯子。
但这一回……
即便是神色冷厉的野狼,又怎知他不是在用利齿和獠牙来吓唬人呢?
沈摇光顿了顿,缓缓道“我没说不喝。”
商骜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这药若不此时喝下去,似乎他们二人的确没法好好说话了。
沈摇光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药碗,仰头将那碗苦得倒胃的药一口口喝了下去。
修仙之人终其一生都没什么吃药的机会。而今重新变回凡人,吃药倒比一日三餐还寻常了。
他本是不爱喝药的,但他也知道畏苦是人之常情。幼童会因此而哭闹拒绝,成年人却知道权衡利弊,将这点与病痛相比微不足道的苦涩咬牙忍过去。
他将最后一点药咽下,因着滚滚袭来的苦涩而视线有些模糊。他皱了皱眉,便抿嘴要将这阵回苦忍过。
却在这时,有个人粗暴地夺走了他手里的药碗,接着,强硬地塞了几个东西在他手里。
那东西凉冰冰的,有种剔透脆硬的触感。他定睛看去,竟是几颗新鲜的、圆滚滚的、还挂着水珠和白霜的红提。
他诧异地看向商骜。
他口味清淡又刁钻,难得有喜欢的食物,提子便算得上其中之一。
商骜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商骜,眼看着那人在他的视线里眉心拧起,似是不耐烦,却又似是窘迫。
“看什么。”商骜冷冷地问道。“快点吃了,喝个药而已,别弄得像是我要要你的命。”
——
沈摇光只得将那把红提全吃了下去。
他如今身在高山之巅,不知而今是不是提子成熟的季节。但这把提子却像是刚从枝头采下的一般,新鲜又饱满,汁水充沛,吃在口中,顿时满口清甜的果香。
很快,这果香便攻城略地,将他口中的苦味全都驱散了。
商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将红提一颗颗地吃下。等沈摇光吃掉了最后一颗,他凉凉地开口,硬邦邦地说“你倒是不怕我毒死你。”
“你会毒死我?”沈摇光问他。
商骜闭口不言,片刻之后冷冷道“你以为呢。”
沈摇光说“你要杀我,也不必选在今日。”
商骜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沈摇光也不知他在计较什么,却也很坦然地接着说道“毕竟,你也不必救了我之后,还要再杀我一次,不是么?”
像是冰面忽然被击破,碎开的裂纹下隐约现出了波光粼粼的水纹。
商骜竟愣了愣,继而神色变得有点奇怪,半天之后,才僵硬地重复道“我救了你?”
沈摇光现在不觉得他疯了,倒觉得此人似乎有一点傻。
他不由得笑了笑,反问道“难道是言济玄自作主张吗?”
他不大喜欢照镜子,更不知道素日冷淡孤高的自己偶尔绽开笑颜时是什么模样。
那是晶莹的冰雪自己看不见自己身上折射出的耀目光辉,也是偶尔从云中露出些许微光的月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
但在长夜中挣扎的人看得见,在泥污中度日如年、自惭形秽的人看得见。
那人乍见光亮,疲惫的眼睛骤然被照得发痛,不受控制地猛地蜷回黑暗中,像是生怕那亮光是引他扑进烈火中的幻觉一般。
沈摇光看到,面前的商骜表情一僵。
“……不许笑。”
他神色莫名变得很冷,眉头紧皱,目光不善。简单的三个字,也是在紧扣的齿关中艰难求生,勉强说出口的。
“什么?”沈摇光不解。
“我说,不许笑。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么?”
那分明被引诱到失去理智、双眼被刺得视线发白也想飞蛾扑火的人,拼着他最后那点可笑的理智,硬邦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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