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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揣了崽,敏若的耐心多少不如往前,或者说是身体上不舒坦,也懒得应付人了,所以一直以来都避免与舒舒觉罗氏见面。
不过原身的亲娘,她怎么也不可能这辈子都不见,懒怠应付也得见面。好在自她有孕,云嬷嬷是处处替她打算周全,恨不得连饭都能替她吃,何况应付区区一个舒舒觉罗氏。
若是从前云嬷嬷还念着什么孝道、恭顺啊,现在敏若肚里揣着崽,在她心里那就是一加一大于二,旁的都不算什么了,敏若舒心最主要。
她知道舒舒觉罗氏和敏若的脾气,清楚这娘俩一旦哪里说不顺了敏若必定要不快,于是在舒舒觉罗氏到前便与敏若絮叨了好几次,“您可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可不只是您一个人,还有小主子呢。您这月份眼看大了,最是动不得气的。”
云嬷嬷当然也清楚舒舒觉罗氏有时候确实气人,又忙补了一句“若老夫人哪句话叫您心里头不痛快了,您只管不言语,奴才帮您说。”
这对于云嬷嬷来说是稀奇话,她的观念就是时下传统观念,同时也远比满人更讲究礼法孝敬,认为对长辈要恭顺敬从,不可有忤逆违背之举,如今能这么叮嘱敏若,对她来说算是豁出去了。
敏若一时觉着有些好笑,又乐意受用。
舒舒觉罗氏和她闹过一场之后,许是意识到敏若不会继续纵容她,或者说对她的不满已经在她不知不觉间积攒得很深,她的女儿也在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一只刺猬,不会再处处恭顺地对她。
所以她与敏若的相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一开始是逃避似的不愿见到敏若,后来一旦见面,必定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因为开口气弱,所以干脆少言。
也是乌达嬷嬷日日在她耳朵边上念叨规矩,念叨当日皇后在时她亲身践行、后来又因为宫里的人便成了小女儿而逐渐不在意的那套规矩,念叨得她逐渐捡回当年在宫中的循规守礼来。
虽然心里头不情不愿的,但知道小女儿不会惯着自己后,她便先气弱了两分,清楚自己没有以前那样在永寿宫嚣张的资本了。
本来云嬷嬷都做好打场硬仗挺身而出的准备的,结果没想到准备都白做了,舒舒觉罗氏进来就往那一坐,一声不吭跟尊佛似的,旁人瞧了或许觉着憋气,敏若可没那事,见她不吭声就全当省事了,也没去关注她的情绪,干脆地将康熙打算给兰若指婚的事情说了出来。
同时也道“婚事未必定,我在皇上那没说准,只含混过去,还是得问问你们的意思。要我说,那普昌倒是小了点。”
这会本该舒舒觉罗氏开口的,她是兰若她们半个额娘,巴雅拉氏这个爹娘不在,兰若的亲生额娘没有入宫的资格,舒舒觉罗氏作为承爵人的额娘,本该担过这份责任的。
但她坐那不吭声,敏若没强求,也不气不恼,将宫人们打发出去了,又叫人带云若去选裁衣的新缎子,牵着兰若的手叫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才低声问“你自己心里想想乐不乐意,若是你不情愿,三姐就替你回绝了。辅国公府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回绝了也称不上得罪。”
兰若听了就笑,“三姐你这话传出去,叫人还以为咱家怎样了呢。……那家辅国公府的老太太我见过,年初时候她来过咱们家,当时还给了我一对镯子做见面礼,当时觉着丰些,我额娘说他家孩子还小呢,也没往多想,可……”
“老太太的身子不好,死前想找个能照顾儿子的,只能先把婚事给他定下。”敏若道“皇上倒是说普昌那小子心性天资不错,但我觉着回头还是叫你三哥给打听打听。这婚事要成,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你过去了就是当家做主的人,那边还小,你打小养着他,要拿捏他不难;坏处是那小子康熙十四年生人,比你小太多了。”
敏若话说得直接,因为是对着兰若,干脆地将在她看来的好处坏处都点了出来,坏处说得委婉些,但兰若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她想了想,握住了敏若的手,“三姐,谢谢你。”
“怎么了?”敏若疑惑地看她,兰若道“谢谢三姐给我了一个让我自己选择、做决定的机会,皇上既然与您说了,心里定然是有了倾向的,对吧?”
兰若生了一双清透柔和的杏目,此时盈盈望着敏若,好像也带着熠熠清辉,她细声道“姐姐疼我我知道,婚事我也愿意。”
她没等敏若说什么,便继续道“好处坏处您都说得清楚了,这门婚事若不是因为辅国公的年岁小,八成也是落不到我头上的。虽然咱们满人没那么在意嫡庶之见,可阿玛到底去的早,我也并非您与三哥的同母妹,你们疼我,外人却未必觉着。我所求不多,只要婚后过得安稳平安便好,嫁到辅国公府去,一不怕婆婆刁难,二不怕男人在外……招惹是非,又有恩赐的庄田家底,对我而言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兰若郑重地对敏若道“多谢三姐替我挡了一回,这门婚事我愿意,也请三姐先替我谢恩了。”
看着这门婚事就这样轻飘飘地定下了,敏若虽然知道兰若婚后过得很舒心,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在现代,这种包办婚姻保准被人唾弃,可现在竟然成了兰若的最优选。
她缓了缓神,道“那我就替你应着了。应该是当庭指婚,谢恩的规矩教引嬷嬷教过你吗?”
“教过,三姐放心吧。”兰若笑着,敏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兰若走后,敏若忽然想起今年五月蒙古巴林部报了丧,巴林郡王鄂尔齐薨逝,郡王长子乌木达克袭爵。
钮祜禄家的长姐钟若丧了夫,幸而还有儿子袭爵,这几个月的信里倒是已经没有太多的悲恸,反而字句洒脱。她的几个儿子俱都十分孝顺,或许丧夫后的日子对她而言比从前还要顺心百倍。
信里钟若表明她没有改嫁的意思,敏若却想起这些年朝廷数度旌表节妇,分明从前满人丧了夫三嫁、四嫁者都有之,可这些年,满洲节妇却成了被朝廷特意表彰、赞扬的存在。
满人看似征服了天下,其实也被汉文化风俗所征服了,无论好坏全盘吸纳,甚至因做到了其中的“礼”而沾沾自喜。可“节妇烈女”四字,真是先贤圣人所褒扬的吗?
她从前对这风尚也有无解,以为是最初就宣扬女子节烈,可旧年无聊,读了先后收藏的几卷书,其中便有西汉刘向所著最初之《列女传》,那时的列女传还不是烈女传,也是读了,她才知道原来其中所记载女子多是各有其德行能力过人之处,宣扬其嘉言懿行,节义只是其中占比不大的一部分,而非所谓通篇都是“贞烈守节”。
这烈女二字,是后代一代代宣扬篡改出来的。横看竖看,字缝里都写满了“吃人”两个字!可世人竟还要求女子去遵守、效仿烈女德行,甚至昔日改嫁风气盛行的马上民族,都开始宣扬起这两个字来。
多可气,多可悲。
敏若不知道钟若不打算再嫁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几面之缘不够她看透钟若,但她觉着钟若应该不是那种在意外人口中声名的人。
可除了声名外,家族、弟妹、子女,钟若还是会有良多顾忌。虽然在敏若看来,再嫁了也未必会有做寡妇顺心,可世人会这样想的少,她也拿不准钟若究竟是怎么想的。
钮祜禄家有一位为夫守寡多年的姑奶奶了,和卓这些年里里外外颇受命妇贵眷们褒扬,无非因为她一直没有再嫁。敏若私下里曾问过和卓一回,言明和卓若是想要再嫁,她会为她做主。
和卓当时愣了好久,才笑了笑,说“娘娘怎么想起这事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嫁不嫁的了。”
难道她一开始就没有再嫁的心吗?是因为什么没有再嫁?是因为无人替她做主,还是因为年复一年,名声负担加身,逐渐压灭了她心里那点小火苗,让她动不起再嫁的心了。
敏若觉着寡妇的日子比当人家小媳妇欢乐多了,可和卓她们怎样想的,她不知道。
和卓把那些心思都埋藏在心里最深处,一向以平和柔顺示人,待人处事面面俱到礼貌周全。她与婆婆都寡居多年,相依为命朝夕相伴,这份脾气也是这些年里练出来的。
她与简惠亲王并无子嗣,这些年简亲王府的承爵人一个换了一个,她与她婆婆关起门来过日子,其中欢喜不快,都只能自己咽下。
当年先后在宫里时,明里暗里地给和卓撑腰,换了敏若,她也尽力做得周全了。
外人能做的都有限,敏若也不可能强求和卓的想法——和卓看似温顺柔和没有半分脾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什么事都清清楚楚,敏若知道自己说不动她,便也未曾强求,只是尽自己的力给和卓撑腰,好歹当了人家一回姑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