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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公主们在庄子上野了五日,&bsp&bsp太后都忍不住使人来催蓁蓁,说想她啦,&bsp&bsp敏若才挥别依依不舍的公主们,&bsp&bsp让富保带着一众侍卫,护送公主们回畅春园。
彼时田中的稻苗已长到人腰高,风吹过时发出簌簌声响,&bsp&bsp入眼一片青绿,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安儿每天上午蹲在地里,不知观察鼓捣什么。敏若去瞧过他两回,&bsp&bsp发现他更多时候是在地里发呆,有时看天、有时看地、有时看叶子。
敏若心里打趣地想,&bsp&bsp当年牛顿发呆发出了万有引力,&bsp&bsp也不知她崽发呆,&bsp&bsp能不能发出个杂交水稻。
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笑。
她其实不求安儿能在这一道上真正做出些什么成就来。
安儿出生那年,她读苏轼的诗,诗中有一句“唯愿吾儿愚且鲁,&bsp&bsp无灾无难到公卿”。
她也不求安儿到公卿。
生在帝王家,他这辈子注定富贵已极,&bsp&bsp便是什么都不做,&bsp&bsp只做个闲人,于朝野无建树,康熙分饼到最后也至少分他个郡王,如果还顾念些情分,那安儿也能捞个亲王。
他这一生,&bsp&bsp只要不掺和到权谋之中,&bsp&bsp明哲保身,&bsp&bsp便能安稳度过。
作为一个母亲,&bsp&bsp敏若生下了她的儿子,注定要为这个孩子负责。那么,她由衷地盼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一生安稳顺遂。
种地也好,只要安安稳稳地种一辈子。人家种的是粮食,他要种的是安稳。
如今,安儿已有了富贵;日后,还会拥有安稳。等到四阿哥登基,看在打小这份兄弟情上,安儿的日子或许还能比老爹在时过得更潇洒几分。
只怪安儿的老爹太能活,不然安儿或许还能有更多的选择。
她知道,安儿的心胸开阔坦荡,本性宽厚仁善。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也会欢喜、带着期待地迎接日后,而不是带着遗憾与痛苦度过往后余生。
可安儿心里,就不会有一点的委屈和不甘吗?
再心胸开阔,也还是个孩子呢。
站在土道上,敏若凝视着自己儿子,有些心疼,又无可奈何。
她教过安儿心胸开阔,安儿也做到了。她相信,这一关,安儿终能走过去的。
“额娘?”安儿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到敏若的影子,急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快步跑了过来,“今儿天这么热,您怎么过来了?若有事,叫人喊儿子过去便是了。”
“听人说你日日在田里发呆,我想来瞧瞧你。叫人喊你过去,你对着我总是一副笑模样,我能看出什么?”敏若伸手拿掉他头上的草叶,给他扣正了草帽。
这样晒了一段日子,这小子脸是愈发地黑了,连前脑门都有些向黄土色发展的趋势。敏若看不过眼,叫兰杜找迎冬拿了几顶草帽,给他戴着。
安儿摸摸帽子,嘿嘿一笑,道“额娘放心吧,儿子没自怨自艾。儿子挑的是自己喜欢的路,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儿子本来也不喜欢那些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若是在旧年,没准儿子都去闯荡江湖了!可惜,唉……”
这年月,大多数的江湖人士对满清皇室还是抱着不满的,其中身份更是混杂。安儿要是流露出要去混江湖的意思,虽不能把康熙气死,却能让他的小屁股开花。
所以安儿非常知情识趣地没在康熙面前说出这一点来,敏若听他这样说,白了他一眼,手中的油纸伞收拢,冲他屁股一拍,“小心你皇父把你屁股打开花!”
“儿子还想去游历千山万水,品遍世间美食佳酿。可一来皇父不会愿意儿子长期游走在外,二来,儿子走了,把额娘留在京里,多孤单啊?”
安儿耸耸肩,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颇为随意。
敏若却知道,这其中的深意是,如果他长期在外游走,康熙对他的掌控必然有所减弱,那不会是康熙乐意见到的,所以也不会许。
这里头的深意,太冷,令人从心底往上地发冷。
但安儿能这样轻松随意地说出来,敏若看出他是真不在意了。
见她眉目微舒,安儿笑眯眯地继续道“不过不出京也有好处。在这边待了数日,儿子反而愈觉天地开阔,草木茵茵,真是美妙异常。而且前天儿子听兰舟说,他曾在临近昌平那边的一座山上也见过早熟的稻子。儿子按他说的日期算了算,竟比皇父派人种到丰泽园的那些还要早上两日。故而打算去瞧瞧,只是因要远行,怕额娘担忧,一直没敢和您说呢。”
“你是怕我不许吧?”敏若睨他一眼,见他冲自己讨好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要去也成,只是得带足了侍卫们。走之前,先去畅春园回了你皇父,怎么说可知道?”
安儿忙拍胸脯保证,“您放心,儿子会说,保证不拆皇父的台,就说听说那边有好品种,想要去见识见识!”
敏若点了点头,又道“昌平那有汤泉,地气原比这边暖和些。你心心念念要去看那野稻子,去瞧瞧也好。只是若今年留了种,明年在京种出来,不比在那边发苗早,你可不许失望啊。”
安儿道“额娘放心吧,儿子省得的。”
见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敏若便知道他是考虑清楚了。见他眼中清澈明朗,也知道他并非受委屈所扰,于是才放下心来。
只是回去之后,思来想去,却提笔将今日去看安儿,见他坐在田埂上,望着稻子发呆的样子画了下来。
她画自己儿子可谓顺笔极了,安儿的眉眼鼻唇在她笔下都流畅自然,头上扣着顶草帽、嘴里叼根野草的小模样更是生动活泼,好似透着一股灵气。
就是……本该潇洒不羁的姿势,被她画得有点憨乖憨乖的。
不过这是小问题,安儿总不能因为她的画耽误他耍帅了来跟他额娘闹吧?
那敏若可有话说。
瑞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在她身边看着她笔下的画,等她收了笔,才认真地道“额娘也要给我画一幅画!”
二孩家庭,懂得都懂。哪怕两个崽再懂事、再早熟、再贴心,该争的宠吃的醋还是无法避免的。
安儿和瑞初兄妹两个亲密得很,从小到大玩具都能相互分享,但偶尔还是会为了一两块小点心发生争执。
瑞初打小清清冷冷一张小脸,与生俱来的那点小脾气,除了放在跟自己较劲上,大约都消耗在和她哥吵架上面了。
其实也好。平日里的小吵小闹并不会影响兄妹间的感情,反而是愈吵愈亲厚的。
就像敏若,这些年她偶尔想起自己那些当年为了电视遥控器、电脑看什么节目、过年的饺子吃是什么馅吵得昏天暗地的怨种兄弟姐妹们,哪怕因为时光的久远和她的思念而让回忆都带上了美好,也不能隐藏他们曾经吵得大人头疼猫遛鸟飞的事实。
但感情不还是那么好吗?
难得见瑞初撒娇,敏若故意拿了一下乔,等瑞初来拉她的袖口了,她才笑眯眯地一刮女儿的小鼻梁,“好,额娘给瑞初也画一幅。瑞初想要什么的样的,额娘就给你画什么样的,好不好?”
瑞初才绷着小脸,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在庄子上待到六月的尾巴上,敏若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留了。
临走前她带着安儿和瑞初去灵庆观喝茶,那的茶十几年不变,还是老味道。
这回初到时,她来过一次,如今要走了,还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喝茶。
不拜神,但人家的茶不能白嫖。
在大殿里登记香油钱账册的道士已经换成了一个年轻的,敏若的记忆力这辈子愈发好了,从他的眉眼上依稀认出是当年那些小道士中的一个,笑着随口与祝主持道“当年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这手字不错。”
“您过誉了,他的字还有得练呢。”十几年的光阴流逝,在这位祝主持的身上却没能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鬓角有些泛白了,面孔却没多大变化。
或许更成熟了些?只是从前敏若初见他,他就是一副云淡风轻、万事不经心的模样,如今也没添上多少愁苦,面容上的变化自然不大。
“倒是您,多年不见,这‘茶钱’给的都一文不差。真是好记性啊。”祝主持这话带着打趣,敏若没从中品出讽刺来,便也当个玩笑话听,“再过二十年,我给的还是这个数。到时候也不知还是不是这位道长来记。”
她见观中多了两三个小道士,但多得有限,十几年过去了才增加这个数,可见这位祝主持一开始也没奔着将这道观做好、做大去。
听她这么说,祝主持笑道“若您二十年后还乐意赏光再来,那贫道一定尽力活到那岁数,再给您登记一回茶钱。”
敏若走之前,他忽然对敏若道“施主,您信命吗?”
敏若扭过头看他,淡然一笑,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恣意与令人下意识闪避的锋芒,“我这人活了这么多年,最不信的就是命。”
“那贫道便祝施主不受岁月扰,安康长乐,顺遂终老。”祝主持深深一礼,敏若便当吉祥话听了,笑道“有您这话,下回来我得多给些茶钱啊。”
祝主持挥挥手,笑道“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倒真有几分洒脱,不过不是修道修出清静平常心的洒脱,而是阅过千帆、见多了、看透了,或曾经有得多了,如今不在意了的洒脱。
敏若笑道“您境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