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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路都是自己的人手送过来的信,但为保万无一失,信中明面上的内容也只是两桩仙客来生意上的事,真正的内容需要从中提取。
感谢多年宫廷生活的锤炼,敏若的思维能力和反应能力还保持在较高水平,快速提取出一点关键字,是——烟膏,使人上瘾。
在仿佛天上下火、连空气都是闷闷热的夏日里,敏若周身却骤然冷了下来。还是感谢残酷宫廷生活的锤炼,越是紧张,敏若的思维反而不乱,能够冷静地继续提取信中的隐藏含义,只有揣在胸腔怦怦乱跳的心脏泄露出她的真实情绪。
半晌,敏若灌了口冷茶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冷静地低骂了声爹。
眼里好像在烧着一团火,又冷得好像九天里下刀子,能把人烧死冻死再砍死戳死,生生死出一个轮回来。
“额娘……”瑞初的声音有些低,她在屋外轻轻敲了敲门框,带着些问询的意思。
敏若整理好书信,重新塞进信封里,然后声音平缓地道“进来吧。”
瑞初踏进屋门那一刻,敏若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隐隐的怒意仍流露在外,蓁蓁品出味来,眨眨眼,迟疑一下,小心道“那我先去了?我还是回去睡吧,出去我便使人麻烦董太医掉个头,去我那边去。”
敏若点点头,去送胤礼的冬葵正好也回来了,敏若便叫他又走一遭,送蓁蓁回去。
这几年海运贸易做得如火如荼,大清的丝绸瓷器远销海外,但大清对外国常见的的毛呢、羊毛等物的需求却没有那么高,随着大清工匠们摸透了玻璃、钟表等物的做法,双方的供需交易关系便极度不平衡起来。
重利之下,敏若知道海运不会一直安稳下去,千里万里之外也一直有无数对这片土地存有觊觎之心的强敌,但敏若没想到这一天会降临得如此之早,直接脱离了历史,像一道惊雷一般,轰地劈了过来。
这道雷劈的不是大清江山,是九州百姓。
一旦所谓“□□”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家做主的皇帝还是康熙,大清也还算兵强马壮。哪怕要禁烟,英吉利也不敢在大清的门口开火。
收拾好心情,敏若静下心来思考应该怎么处理。
出了这种事,想要彻底处理,必须要由康熙下令。而想要康熙下令,就必须让他深刻意识到“□□”的害处。
认识到害处之后呢?
敏若只恐引来一次闭关锁国。
她指尖轻轻点着衣服上的刺绣,瑞初见她面色沉沉、喜怒难辨,思索一会,低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京里有些动静。”敏若简单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安儿、洁芳与瑞初虽担忧,却也没多问。
“你观你皇父,可还有年轻时的锐意?”敏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几个孩子一时茫然,还是瑞初先给出了答复“皇父一生,平南定北未尝败绩,朝局安稳天下在握,虽已天命之年,锐意仍在。”
前几年她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判断之上。
结果告诉她,她的判断没错。
敏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长长呼出。她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赞同的意思,见她指尖仍轻轻点着《温僖贵妃她不想奋斗了》,牢记网址衣裳,瑞初与安儿对视一眼,瑞初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去了,额娘您早些睡。”
敏若容色稍微和缓一些,冲女儿和儿子儿媳笑了笑,道“且去吧。明日晨起还要赶路呢。”
送走个孩子,兰杜从屋外进来,撤下冷茶给敏若换了一碗温水,低声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取纸笔来。”
要在信中隐藏真意难度不低,因而兰齐给的消息颇为简单,一是确认从粤地港口流入一批名为“□□”的烟膏,在粤地流传已有数月,用则上瘾;二是京中也有人沾染上了□□,并在粤海衙门打招呼给英吉利商人开绿灯。
能有此权之人,在朝内地位必也不凡。
至于究竟是何人,兰齐还在探查当中。老鼠钻进了玉瓶里,想要杀死老鼠又不能伤到玉瓶,就得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机会的来临。
幸而兰齐的动作不慢,或者说从洋行船队回京、发现事情不妙、开始整理给敏若的消息、然后又从一点苗头中发现京中趋势不对、快速着手查探,一系列事情都仅发生在一旬之间。
论嗅觉敏锐、动作迅速,兰齐的本事一般人比不上。
再次收到消息时,对外的布置敏若也已经安排下了。
既然是从粤海口流入、并迅速在粤地流传起来的,趁着如今在粤地正有合适能用的人选,先把事情摊到康熙案头来是正经。
不过虞云的嗅觉比她想象得要敏锐许多。
这边瑞初的信刚送出去未过多久,虞云与此次办差他的上司也就是正都统篙祝的联名奏章已经送到了康熙案前。
康熙身边的事敏若轻易不打听,打听多了容易出事,康熙也不是喜欢将前朝事务在后宫中说出来的皇帝,他从来将前朝后宫的关系看得很清、又将事务分得很清。
将前朝后宫的利益共同体绑在一起褒贬赏罚,与他不允许宫妃沾涉前朝事并不冲突。
所以康熙那边的信,敏若得到的还要慢一些。她正翻阅兰齐亲自动过来的书信,信中各种关节梳理明白,整件事清清楚楚地摊在了敏若的眼前。
给“□□”开绿灯的人,是一个敏若极为熟悉、预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人。
——索额图。
这家伙上钩的经历也颇为怨种。
英吉利商人通过传教士将□□进给索额图,号称能够强身健体——索额图那点“秘密”虽然瞒得严实,但在京里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那些传教士在京师深耕多年,各方面的关系都能搭上一点,能知道索额图这点私密事也不足为奇。
英吉利商人在□□里加了点“料”,哪国还没点自家能用的偏方呢?英吉利商人对自己的“偏方”大约是极有信心的,想着索额图见到了好处,自然勤着用□□,等□□用上瘾了,主动权就不在索额图手里。
而是在他们手里了。
届时再通过索额图这个跳板,向整个大清的核心政权所在的圈子辐射发展。他们规划得倒是挺好的,却漏算了一点——索额图在京师里,也是有几个同病相怜的好友的。
对与自己同一派系、或者用得上需要交好拉拢的人,索额图实在是“掏心掏肺”的好。□□的好处很快被传播出来,一时那尚只在粤地流传的烟土竟成了京师里的抢手货,也因此才被兰齐觉察出端倪来,并及时抓住,顺着那一根线挖到了根源。
看完了信,敏若引火来烧,面色一时有些复杂。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索额图所谓的“用□□后,旧疾大有好转”,并不是英吉利人的偏方多厉害,而是她上次给他下的药到期了呢?
本来那药效也不过十几年,敏若掐着手指头算,索额图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根本不值得她再大费周章地给他下一回药,干脆就没再动手。
而且到索额图这岁数,他竟还没认命,敏若觉着也是怪罕见的。
查出此事最终落在索额图头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不再是一团迷雾笼罩,敏若心内稍定,也有了计较。
□□价格颇昂贵,目前在京中只是小范围流传。粤地传播得广些,但也只是在部分官员、富商间流传,尚未祸害到百姓,不到街市遍地是烟馆、人人挂烟袋的地步。
英吉利人软刀子割肉的图谋未成,局势暂且可控。
索额图染上□□,对敏若来说,行事反而便宜了。
因为刀如果不割在自己身上,就只有割到身边熟悉之人身上,才会有几分深刻些的感触。
高高端坐在明堂之中,看着奏章里写的□□之害,又怎比得上亲眼见识到往日熟悉之人用了烟土之后只要一口烟六亲不认的样子认识更深切呢?
她要所谓的□□在中华大地上彻底绝迹,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只有集天下权柄于一身的当今皇帝。
索额图是个好引子。
敏若心里头一次无比真挚地感谢索额图,一面沉思起来。
怎么不着痕迹地,或者说将自己一方完全洗白,让整件事情看起来跟己方毫无干系地将索额图染上烟土之事搬到台面上来,这件事做起来颇有难度。不过学会充分调动现有资源,无论己方敌方,能用则用、借力打力,保证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达成目的,这是宫廷生活必须要学会的技能。
如果这是一门课程,敏若修的一定是满分。
她这边命令一条一条地布置下去,心里也有几分懊恼。
法喀离京之后,她对京中有些方面的掌控到底有所松懈。对京师贵眷言论风向的控制尚可以通过仙客来达成,仙客来酒楼部加上兰齐暗中开的几家茶馆、酒馆打探消息、掌控舆论风向也算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