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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最终还是未向再南端去。
康熙本来规划明岁南巡,&bsp&bsp一路走到粤地,审阅新训水师,&bsp&bsp如今南巡计划被迫提前,&bsp&bsp三个月折腾下来便要到年关,已不好再往南走,因而在江南坐镇半月余后,&bsp&bsp便启程回銮。
回京之后,&bsp&bsp还有甘棠和雪霏的两桩婚事。
瑞初将早已准备好、又没在离京前便交给甘棠和雪霏而是一直随身带着的礼物,连同这段日子斟酌好的书信一起交给了敏若,请敏若代为转交。
江宁织造这个位子一坐上,或许就是数年、十数年的功夫。
她将在江南经营许久,期间可以自由行走在大清的每一寸国土上,&bsp&bsp但此刻,为“顾全大局”,她却不能离开江南跟随圣驾返回京中参加两位姊妹的婚礼。
有皇帝女儿辈唯一一个固伦公主亲自来到江南,&bsp&bsp接见妇幼鼓励纺织,效果到底是不一样的。
康熙来到江南之后听闻瑞初近来数月的作为,也是大为赞叹。
他心里一高兴,&bsp&bsp便御笔亲书“谦和慈让”四字,命人制成匾额,供瑞初悬挂在她与虞云在江南的府邸中。
敏若亲眼看着康熙斟酌着落笔写下“静恭”二字,&bsp&bsp又顿笔撇掉了那张纸,&bsp&bsp然后一蹴而就写出“和谦敬慈”四字。
静字本意自然好,曰澄曰和、曰息曰谋,&bsp&bsp但落在女子身上,&bsp&bsp似乎便只剩下“贞静”之意,&bsp&bsp而恭字亦是同理。
而“谦和慈让”,&bsp&bsp则象征着一位帝王对自己的女儿最高程度的褒扬与赞美。
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位尊贵的、备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在江南活动的影响力是不容忽视的,而瑞初此时只立足妇幼“恭谨恭娴”的做法也引来大批文人的褒扬——虽然敏若私下腹诽他们这是进了瑞初温水煮青蛙的锅。
康熙的御笔赐下,公主在江南名声一时愈盛。
瑞初本人当然没有什么贞静恭顺的观念,她来到江南,也并非只打算立足妇幼之间。如今的一片美名,已经为她铺好了脚下的第一块路。
当然,眼下正为她写诗作赋称赞公主贤慈的江南文人,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声之时便已“投了敌”,在为敌人的事业添砖加瓦。
瑞初固然行事干脆决断,但她也一向都很有耐心,从少年时至今,她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因她知道无论是她一人之力,还是他们这一群人之力,在这偌大时代面前好像都太过渺小轻微。
她只能不断地为自己积蓄力量筹码,在这过程中,她一步都不能走错,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被她拉上船的同路人?
江南布局稳扎稳打地逐步推进,转眼也到了圣驾正式要回銮的日子。
公主在江南的名声越盛,此刻离去越容易被人拿去做文章引起动荡,最稳妥的做法还是瑞初留在江南继续安抚民心,等民心安定之后再期行走。
康熙对此心中明了,只是看着才见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光就又要分别的女儿,难免心有不舍。
瑞初从小到大,也有一两次从他身边离开,但他一直相信,无论瑞初去到哪里,都总会回到他的羽翼下,他们父女之间有的只会是短暂的别离。
但这一次,站在船上,看着码头高挑挺拔的女儿的身影,他忽然感觉到,他最珍爱的小女儿,从此也离他愈远了。
天高路远,日后不知几年才能见一面。
康熙在船头矗立良久,直到视线所及已经看不清瑞初的身影了,才转身回到船舱内。
位及九五,天下至尊。一路走来,在有意无意间他已经舍弃了太多东西。
此刻是他亲手打碎了曾经构建出的,留着小女儿在身边安稳一世,承欢膝下陪伴孝敬他的未来。
但天下大局在前,他并不后悔。他也相信,他的瑞初能够做得比其他人都好,甚至远胜过这世间许多男儿。
或许对许多人他都称得上薄情,在感情的施与上也一直格外吝啬,但唯独瑞初这个女儿,自出生起就占着福瑞之名享受到了他的疼爱,感情也在敏若有意的经营促进下日益加深,他有许多女儿,唯独瑞初,即便有意无意地利用了许多次,他对瑞初的疼爱也不做伪。
——即便这份疼爱也并非直接来源于父女天性,而是福瑞给康熙带来的好处和敏若天长日久的经营算计。
但不可否认,这份疼爱给瑞初带来了许多好处。
坐到这种位置上的人,从不会因为有意无意地利用了身边的人达成目的而感到愧疚,事后能够高高在上地施与几分补偿,就已经算是良心远超水平线的了。
康熙不会因为利用女儿达成各种目的而感到愧疚——因为他早已习惯如此,身为天下君主,天下人都理所应当为他前赴后继;而瑞初也从未因此伤心,童年时她需要皇父看到她的价值而抬高她在宫中的重量,少年时她学会了反利用皇父的利用,用皇父的利用来达成她的目的。
这一局棋上,谁是永远操棋的那个人?
康熙操局二十一年自认稳坐钓鱼台,但在这期间,瑞初难道就没有在他都没有感知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反撬到过主动权吗?
这对父女暗潮涌动的拉扯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平静好。
康熙要握日月山河使万民归顺俯首任他掌控,而瑞初想要自由在身且天下人人皆自由平等。
父女俩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两条路。
瑞初想要在大清的国土上纵火,或者烧没了大清、烧没了这□□皇权,或者引火焚身烧没了她,她一步步往前走,没有犹豫或回过头。
而敏若只能全心期盼女儿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因为她知道被生生折断羽翼养成笼中雀有多疼。
虽然一路急赶,回到京中时还是腊月里了。
康熙今年在南祭祀了明孝陵以彰礼义以及自家的“得位之正”,回京之后谒先帝陵的仪典也较往年更为繁复,以彰大清的礼法正统。
敏若看着他都觉着累,忽然感觉皇帝这活好像也不是人干的。
不过看康熙那样子,好像所有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干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一边抱怨高处不胜寒、疲惫忧虑,一边死死握住手中的权柄警惕着每一个可能觊觎他的位置的人。
至于真要放挺的,那要么被人拱下位子,要么亡国了&bsp&bsp。
敏若可见过太多宫廷热闹,托架空世界四国鼎立的福,政权转换也算看过那四五桩,和平的不和平的,反正是让她大开眼界。
所以现在紫禁城这点风起云涌父子兄弟的争端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亲眼见证父子相杀枕边人对皇帝拔刀的时候康熙和他的儿子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只是如今虞云与瑞初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大清的权利中心,日后免不得会有许多烦琐事。
敏若替瑞初短暂地操心了半刻钟,然后在兰杜端来新做的冰糖山楂羹时愉快地选择与自己的焦虑和解,想崽大了,要放手让她去闯。
她在这操心有什么用?她应该在精神上给予瑞初力量!
敏若心中振振有词。
回京之后,立刻便迎来了甘棠与雪霏的婚礼。
其实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只等圣驾回銮。而康熙回京之后先进行了谒陵的仪典,所以二人的婚期已经被推到月底,再不办马上就要过年了。
那拉贵人与袁贵人心中对此多有怨念,不过她们也不敢表现出来,又想年前成婚太过仓促,就留女儿在家中再过一个年又何妨?
可这婚事是她们不急康熙急,因而也再等不得了。
两个孩子的添妆敏若给的都是同样的份数,年后甘棠会随策凌回漠北蒙古放牧,康熙特地赐予策凌牛羊府邸,看重的态度十分明显,对孙承运也有所赏赐,看起来对两个额驸不偏不倚,都十分看重喜欢。
甘棠和雪霏对此表示与我无关。
她们两个最近在做最后的成婚准备,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终于要到离别之时,雪霏还好些,她婚后还能留在京中居住,甘棠却很快要与策凌去蒙古了,此一别,日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蓁蓁已经毫不斯文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雅南内敛静默许多,只是稍微红了眼圈,舒窈左看看又看看,好像看到了没有两个姐姐救火后自己乐器怎么也学不会的痛苦生活,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被舒窈和蓁蓁这样一哭,那点离情别绪反而淡了。甘棠忍俊不禁,擦擦眼角,摸摸舒窈的头,道“练琴时候认真些,不要惹娘娘生气。”又对蓁蓁道“等我发家了,微光的账目便不愁了。”
蓁蓁破涕为笑,又殷殷嘱咐她“去了喀尔喀万事要以自己安稳顺心为上,不要为了男人委屈自己,那都是虚的,自己过得舒心最重要。有什么事尽管与四姐商量,做生意也好,大姐她们都在那边,诸事都易办。”
甘棠点点头,也笑道“若在那边厂子还办不起来,那我真对不住瑞初让我自己写的委任书了。”
想起瑞初,蓁蓁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走不得,她也回不来,我们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我!”雪霏兴奋地举起手,“明年我就到江宁看七姐去,届时一定将五姐你们的思念之情转达。”
蓁蓁一下也不想哭了,气鼓鼓半晌,戳戳雪霏的脸“知道你现在是自由人了!——年后立刻来微光帮我,不出去的时候也别闲着!”
敏若冷眼瞧着,觉着她拉壮丁的本领一看就是从瑞初那学来的。
她被瑞初拉上了船,赶忙又往下着手抓壮丁。
“我先去帮七姐。”雪霏冲蓁蓁眨眨眼,姊妹几人又相视笑了。
舒窈止了眼泪,用奶嬷嬷递来的湿热手巾擦净了脸上的泪,然后蹭到甘棠身边,委婉地、小声地嘟囔了一会,甘棠表示“有话直说。”
“好的。”舒窈一下干脆了起来,“我想搞把新式火铳来看看。毓娘娘说她弄不到。”
其实是那种东西要过明路弄进宫来太困难,若走私下路线则风险太高,舒窈倒是不会泄密,可她身边的人未必各个嘴严实的铁桶似的,她额娘也不是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