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窈的“死缠烂打”之下,安儿还是没能抗住,答应了让芽芽跟着舒窈学学习——主要是芽芽里通外敌,与舒窈“里通外合”,再加上洁芳意志不坚早早投敌,安儿一个人怎么也看不住三人的炮火。
对洁芳和芽芽是有理没处讲,跟舒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女儿是被人拐去了,安儿连续数日幽幽怨怨地往御前一待,叫康熙看得闹心。
康熙将折子一撂,无甚好气地道:“你在这立着做柱子有本事去舒窈那抢人去。”
在这站着碍眼得很。
安儿嘟囔道:“儿子那不是吵不过她吗”
康熙气笑了,“你打量着朕不会骂你”
安儿冲他讨好一笑,“皇父仁爱!”
康熙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摆摆手道:“木已成舟,你在朕这生磨也是无用,且去吧!”
他看着安儿那副“怨父”的模样,半是无奈半是不忍,到底道:“先前你也说了,你家大格格身子不好,不打算为她谋婚配了。即使如此,叫她随着舒窈有些事情做,能有个立身的本领,也未必是件坏事。为人父者,纵有要庇佑女儿一世的责任,但你扪心自问,就真能庇佑她一生吗”
安儿与瑞初眉眼都生得极像敏若,康熙本来只是想按住安儿,没走多少心,但说起这话,看着安儿的眉目,心中忽有些复杂情感,叹道:“譬如你妹妹,朕其实又怎舍得叫她长久在外前两年朕还想召她回来在身边两年,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可如今,朕倒觉着,她在外能有些建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哪怕有一日新帝登基,无论新帝与这个姊妹关系好坏,凭瑞初如今的声誉,只要安分守常,自有一世尊贵安乐。
人人都说天子万万岁,说他与天同寿、福祚绵长,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老迈,承认自己身体已经开始衰弱,可他就是再不愿承认,又能怎样呢
康熙端着茶碗的那只手忽然一颤,安儿刚刚要动,又听康熙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只茶碗被顺势重重撂在御案上。
安儿忙道:“快端温水来!皇父——”
康熙咳了一阵,摆摆手,示意扶着他给他顺气的安儿停手,眉头紧皱着,深吸了一口气,离得很近的安儿能清楚地听到他急促剧烈的喘息声。
这是因为一阵强咳导致的——即便他的咳嗽原本是假的。
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各种病症,咳嗽也是日常症状之一,当他咳嗽出来开始,他就已经无法控制了。
安儿眉心微蹙,稍退了两步,接过梁九功捧进来的茶碗奉给康熙,低声道:“额娘那似乎有几个不错的润肺食疗方子,佟佳额娘用了几年,肺疾大有好转,皇父不妨叫御医瞧瞧,若是堪用,便炖来用用。”
康熙本来眉心紧皱面色微沉,闻此,却低低笑了一声。
听到他的笑声,安儿忙唤:“汗阿玛”
“你且去吧。”康熙摆了摆手,道:“今日进宫来见过你额娘了吗”
安儿知道这是打发他走的意思,不再在此纠结,应了一声,道:“儿子知道。”顿了一顿,又道:“请汗阿玛千万保重身体。”
康熙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恳切真挚,方才眉目微舒,稍感熨帖,点点头,摆摆手不再言语。
安儿将茶碗接过放到康熙手边,方低身退下。
时下天气稍微转凉,但永寿宫内还没升炭盆。敏若搂着汤婆子歪在炕上翻书,听脚步声知道是他进来也没抬眼,只问:“被踢出来了”
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安儿眉目不禁微舒,笑道:“额娘神机妙算。”
敏若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安儿见踏
雪窝在她怀里睡着,声音不禁又轻了两分,问:“踏雪今日可好些了”
敏若垂下眼帘看着伏在自己怀里的小东西,轻轻摸摸它柔软的毛,没言语。
安儿沉默一瞬,轻声道:“儿子倒是知道京中有几个不错的兽科医生……”
“罢了吧。旁的事能求能算,生死还强求得了吗”敏若眉目温和,口吻亦十分平和,眼中有不舍,却又带着几分轻笑,令人观之便心神平静。
安儿不禁抿唇,低声道:“儿子知道,只是怕您伤心。”
“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伤心的。早几年,宫里的兽医便说它已经开始衰老,身体衰弱,能有这几年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敏若轻轻顺着睡得有些不安稳的踏雪背毛以安抚,一面对安儿道:“有些事,拿捏好分寸,适可而止。”
安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头笑着应道:“额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几日的表现已经足够让康熙认定这次的事是一次巧合,杜绝了后期康熙可能会怀疑他们早有预谋、联手算计的可能。
敏若说得不错,适可而止,若是继续折腾下去,只怕过犹不及,反而令康熙真正不满,认为他“不识大体”。
他在康熙面前做了那些年“混账儿子”,自然掌控得了其中分寸。
敏若也清楚安儿的水准,当下不再多言,而是随口问:“芽芽这几日跟着舒窈怎么样”
安儿长叹一声,这回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幽怨,“乐不思蜀。”
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尽多少心酸。
敏若一下没憋住笑,安儿道:“额娘!”
正逢兰杜提壶进来换茶水,闻声笑吟吟道:“咱们大格格难得有个喜欢的事情,王爷您就不要拦她了。”
安儿叹道:“洁芳是这样说,姑姑您也是这样说,我瞧着就那么不通情理吗”
兰杜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会因他这话而慌乱,一面换茶一面镇定笑道:“您是通情理的,就这委屈劲儿啊,我在外头都闻到了。”
得,进来给他额娘撑腰的。
安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点头哈腰地把还有活没干完的兰杜送出去了,回来与敏若抱怨道:“这一大家子人,就我势单力薄。”
敏若扬眉道:“你若能把他们都拉拢了去,也是你的本事。”
安儿扪心自问,他有那本事吗没有。
见他讪讪坐下,敏若忍住一声笑——孩子大了,还是得给他留点脸面的。
新换的茶倒入杯中触手滚烫,敏若的汤婆子被踏雪占了,她便倒了杯茶暖手,一边翻书,一边闲聊似的问:“从乾清宫来蔫头巴脑的,怎么了”
安儿知道他的情绪有半点不对都瞒不过敏若,也没想着瞒过。这会敏若问,他便坦然说,一边剥着栗子,一边道:“我今儿在御前,看到皇父身体似乎不如以往许多,端着茶碗时手就发颤,看折子也只是看着,不抬笔做朱批了。咳嗽之后喘得也很厉害。”
这些敏若心里都有数,见他神情似是怅然,心中无声一叹,道:“这也都是常事。有御医们精心照料着,你汗阿玛身子还不算极差的。”
安儿抿抿唇,低声道:“从前总想着总有一日要带您走,却不敢想,要想带您走,前提便是……今儿忽然见到他的病症了,也觉着心里慌得很。”
虽然因为母家显赫,他早早尝到了被君父忌惮甚至刻意养废的滋味,但无论康熙为父怎样,对他们这些儿子到底也是有过一些温情关爱的。何况,便是演出来的父子情,演的时间长了,也总有两分真。
安儿低声道:“那病症,究竟怎样了”
这世上只怕没人比敏若更清楚康熙的身体眼下如何、将来会如何了。
敏若注视着儿子,温声道:“眼下还不是极严重,大有几年好时光的。你且安心。”
“儿……儿子不孝。”安儿闭上眼,手里的栗子终究是剥不下去了,他走到这边,也不嫌弃,直接坐在脚踏上,头靠在敏若腿上,声音低低的。
敏若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轻抚他的头,笑道:“你若是只为了额娘的自在,就盼着……那额娘才要伤心呢。无论怎样,他是你的父亲,待你也算有过温情,也算关照、护过你,他身子不好,你伤心、担忧都是应该的。”
安儿头在敏若腿上蹭了蹭,看着好大个人了,其实撒起娇来功力不比弘杳弱。
敏若又是嫌弃又是怜爱——大抵天下的老母亲看着自家三十多岁的崽子撒娇都是这个心情吧。
她只能安慰自己,这说明她家崽在她这确实没缺过爱。
“这段日子太后身子不大好,等会你出宫前,去向她老人家请个安。”敏若道。
太后与她关系不错,对安儿和瑞初虽不算偏爱,但也尽了一位祖母的本分,见面慈和、不见时惦记。如今她身子不好,瑞初不在京中,安儿时常过去看看是应该的。
安儿忙答应着,又道:“改日我再带芽芽和开耀一起进来给太后请安。”
“你心里有数就好。”
对这位太后的生卒年,敏若就不如对康熙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