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完全离开洪水水面的,树木枝杈上,则是还靠着枝杈,坐着个年轻女人。
这洪水中栖身的地方,原本是年轻男人的。
开始的时候,他在自家房顶上,
后来洪水淹没过房顶,他就爬到了屋子旁边这颗树上。
原本在房顶上的时候,他还依稀能够看到,听到有村里其他人。
等他爬到树上的时候,就渐渐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原本在昨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熬不住了。
即便洪水没把他卷走,但持续的暴雨和寒风,还是不断带走他的体温和力气。
幸好,在他意识都要涣散了的时候,他等到了天明,等到了太阳。
挥洒下来的一点阳光,给了他一些温度,让他熬了过来,
然后,就又是一整体的暴晒,只有树杈再往上一些还没完全被打落叶子给他遮着一些阴。
渴得他,几乎要探头去喝那污浊的洪水,只剩下勉强几分意志,让他打消这种念头。
而树杈上那年轻女人,他旁边那中年男人,
都是他白天的时候从水里捞起来的,三人互相都不认识,就是洪水上游冲来的。
刚开始救上来这两人的时候,他还很高兴,
他在树上待了半夜半个白天,已经看到好些人被洪水卷过,他试图救都救不到,
这两人,一个是被倒下去的树干挂到,一个是挣扎着,抱到了树干,
他才能将这两人从水里拉起来。
而且,这年轻女人身上竟然还有些食物,是一些热量不低的袋装零食,
东西不多,白天的时候就被三个人分着吃了,
这也是三个人能够熬到现在的重要原因。
出于先保护妇孺的想法,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让女人待在了基本完全不涉水的树干上,
两人就待在这两截摇摇欲坠的,像是随时要被洪水扯断的分支上,手抱着树干。
洪水基本淹没过他们的脚踝,一天下来,脚掌脚背几乎要被泡烂,
整个裤腿连带着上身衣服湿的。
白天还好,有些阳光还不是很冷。
白天的时候,三个人还互相鼓励,想法都很乐观。
但随着太阳落山,三个人渐渐都不说话了。
一是因为寒冷和饥饿,实在缺乏说话的力气。
二是,随着夜幕降临,他们心也在愈加发冷,
一些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滋生。
在这儿涛涛洪水中,他们所在的地方真是完全的,只有方寸大小的孤岛,
而且这个孤岛还没那么安全,随时都会倒去。
手机失去了信号,他们也无法和外界联系,只能猜测,只能以肉眼观察周围。
肉眼看到的,近处,远处都是一片汪洋,看不到任何救援的力量。
而他们,大概都知道,距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市区里,地势并不比这里高多少,
也就是说,城区,城镇也被淹没了。
那里肯定有更多需要被救援的人,而这里,好像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们三个是不是被放弃了……忍不住这样想。
即便是有人会来救他们,又会是什么时候,有多少救援,能够撤离城区那么多人后还来兼顾他们?
如果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有人想起他们,他们能够坚持到那时候吗?
即便是白天的时候,三人没有这样的想法,此刻寒风下,由不得他们不往绝望的方向想。
就像是在一条前路漆黑的道路上奔跑,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永远也到不了,而他们,已经很疲累,很疲累。
这树上,浮木上,甚至没有能让他们稍微休息的可能。
此刻,女人缩在那树杈上,抱紧着树干,微微颤抖,低着头,没有看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方向,缩着身子,默然不语。
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各对着一边,两人半蹲在两节相距不远的浮木上,
浑身衣服基本都被打湿,还有洪水在他们小腿肚的位置打过。
浑身止不住打着颤,嘴唇发紫,脸色惨白,抓着树干的手几乎都抓不稳了,嘴里都好像哈不出热气来。
中年男人这时候抱着树干,抬起头望了眼那树杈上的年轻女人,没说话。
年轻女人似乎感受到中年男人的目光,头再埋下去一些。
年轻男人也跟着,抬起些头,朝着那缩着身子的年轻女人望了眼,
然后心里不自觉冒出来一些烦躁,甚至愤怒。
因为年轻女人一直在树杈上,再晒了一白天的太阳,衣服还算干燥。
年轻男人这时候就忍不住想,
女人已经在那树杈上待了那么久,就不能让他上树上待一会儿吗?
虽然他没说,但这女人就一点脑子都没有嘛?不知道主动让给他吗?
而且,就不知道把她干燥的衣服脱下来一件给他吗?
没看到他多冷吗?再失温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还救了她!
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不过这种愤怒而暴躁的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年轻男人的理智和道德重新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愤怒没有道理的……明明是他提议让年轻女人待在树杈上的。
他自己拍了拍头,压制住心里的烦躁和恐惧。
“冬……”
就在这时候,洪水上再发出一些动静,
又再有一个像是在上游被洪水卷下的人,被冲到了这棵树边上,
他撞在了洪水之下的,一截已经折断的树枝上,挂在那稍远处。
“有人!”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发现,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伸手去救洪水之下那人,
洪水之下那人挣扎着头从水里冒出来,也朝着这边这边伸手,
他想呼救,但是一直呛水。
“你别怕,我拉你上来,你往这边再挪点……”
年轻男人虽然自己已经瑟瑟发抖,但还是伸出手想要救人。
“……”
只是这时,一双同样发颤,粗糙的手掌,却从后面按住了他的手臂。
“……别管他了……我们这里站不了那么多人了。”
是那个中年男人,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年轻男人回过了头,他看向中年男人,再看向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躲着他的目光,只是发出些细微的声音,
“算了吧……”
年轻男人心里有些发寒,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都没发出声音。
然后,就在年轻男人和这两人纠缠时,
那水下的人,已经再坚持不住,被洪水卷走,看不到踪影了。
那中年男人见状,颤抖着身子,重新回过了身,抱着树干。
年轻男人再望着这两个白日里被他救起来的人,一直没说话。
道德和秩序的惯性在年轻男人身上持续的更久一些,
在年轻女人和这中年男人也持续了一整天,但还是开始被撕裂了。
“……电话没有信号,城里肯定也被淹了……短时间肯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自己顾着自己……要等更久……等到洪水退了……”
年轻女人再声音细微地说着话,像是在解释着她行为的正当性。
“……你那里还有吃的吧?”
中年男人这时候再抬起头,对着树杈上的年轻女人说道。
旁边,年轻男人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一直未曾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