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报社后,两人选了一间空房,对坐其中,相顾无言。
李元照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方正一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多打扰,倒了两杯茶独自饮了起来。
门外是记者们不断高声讨论的声音,似乎在说着某一个新闻。
就这样,直到茶凉了,饮尽了,方正一连续三杯,李元照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语气中带着心酸,难掩的失望道:“怎么会这样,本宫没有让他们去勒索百姓。”
“他们也是百姓,坊内暴雨成灾时也会用心去救灾。”
“他们跟本宫在一起喝酒,吃肉以前也没出过乱子如今怎么会”
言辞间,说不尽的失落。
方正一也只有安静倾听,他也经历过背叛,被欺骗那种心态他也有所体会。
一个职场上的单纯的小职员突然一夜之间变成县令,身上多了不属于他的担子,卸又卸不下去。
带着"担子们"摸爬滚打,终于是熬到了有肉吃,有银子分的时候,那些共患难同甘苦的人总会有一部分人生出异心。
自己身上带着县令的光环并不能震慑所有人。
那些外人看起来高不可攀,不可触及的,伟大的人物,直到你走进他的生活,肉身的距离被拉近。
光环的光芒也会逐渐消散敬畏之心跟边界感也会随之消弭,这是人之常情。
这也是卫生队敢欺上瞒下,以权谋私的部分原因。
太子常与下面打成一团,看起来很和睦,很美好。但其中却蕴含着隐忧,方正一从不多言,只是静静的看,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了才会成长,借别人的口讲出来始终差了两分意思。
李元照坐在原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方正一这时才轻声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我会有什么问题?”李元照感觉胸口堵得慌:“我只是想让百姓生活好一些,是下面的人在蒙蔽我!”
“殿下,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原本只不过是一群掏粪的,大字不识一个。”
“每日起早贪黑才能赚一分银子,勉强养家度日。”
“如今有了赚钱的机会,他们如何能不去做呢?哪怕是去压榨别人!”
“纵然就算他们的生活已经比先前有所改善,但他们的眼界也随之拓宽,**也在变大。”
“现在殿下一手把权柄交到他们手中,他们会放弃这个机会么?”
“殿下有没有意识到太子这两个字是多么重要,你代表的是朝廷,是国家。”
“现在你站在卫生队的背后,那就代表了朝廷站在他们的背后。”
“他们如何能不利用自己的优势呢?或许他们从来没欺骗过殿下,只不过是将一层层提议递到殿下手中,殿下一一同意,然后卫生队再对商户层层加码,不断施压。”
“他们把标准拉高到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程度,一方面他们在利用你扩大手中的权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你过问下面情况好将责任推卸到商户身上。”
“反正卫生队心中是定立了标准的,只是商户不服从管理,总是实现不了罢了。”
“他们永远都会从中攫取好处,而商户永远都在犯错。”方正一娓娓道来,声音不疾不徐。
李元照则是显得越发消沉,直到方正一说完,咽了口唾沫反驳道:“老方,你说的太过分了。”
“就算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就算他们是原来是掏大粪的,可我手下还有不少好人。”
“你还记得当初救灾时的王队长吗,他不顾性命从倒塌的屋舍里救出受伤的百姓。”
“他现在就分管着半山坊最大的一片区域,本宫不相信他能干出这样的事!”
“沈义!”等李元照说完,方正一直接高喊一声。
沈义推门而入。
“把我让你准备的材料拿过来!”
沈义闻言转头回到工位,不多时拿回几页材料放到方正一桌前。
“多谢,把门开着,你去忙吧。”方正一拿起材料:“殿下,这就是卫生队勒索商户的证据。”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一部分,明面上他们还是卫生队,但私下里早已变成了一支强盗。”
“还有殿下说的王队长,他贪的比谁都多,大酒楼只要向他缴纳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就可以免除所有检查!”
“林林总总下来一个月他最起码可以收取上百两银子,只要努力几个月这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殿下要是不信,可以把他叫过来当面对质!”
李元照双目失神,一把夺过材料,用手指点着上面的字细细看了起来。
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本宫同他喝过三次酒,他为人豪爽,下面的人也都爱戴他,没理由干出这种事的。如果真像你所说,他怎么可能是那种拼了自己的命救别人的人呢?”
话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顺着他的指头,上面有关王队长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迹都详细的记录着。
渐渐的,李元照眼眶红了。
每日走街串巷,到处走访的记者是非常专业的,专业程度堪比侦探。以至于上面的内容写的过于详细,具体的地点,交易的银钱数甚至时间都写的清清楚楚。
再结合上今天的实地探访,几乎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李元照放弃了,颓然靠在椅背上。
双手一摊,纸张散落在地。
方正一起身拾起来材料,淡淡道:“殿下需要将王队长叫过来对质么?”
“不不必了”李元照沮丧的道:“本宫到底错在哪了是本宫对他们不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们当然不是针对殿下。”方正一微微一笑:“可这些祸事算是殿下一手造成。”
“权力就像美酒,让人上瘾也会腐蚀一个人。”
“他们自身不足以承受这份权力自然也无法控制它。”
“以至于他们利用手中权力去为难商户底层间相互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