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悄悄打量马氏。
这位之前在吴王府时来看过他的皇后娘娘外貌普通,圆脸,个头中等,钗环衣着也都如史载那样朴素。不过,相比老朱的和气,朱塬发现,马氏看他的目光似乎不善,带着审视与戒备。
什么状况?
等朱塬起身,老朱拉着妻子来到旁边圆桌旁坐下,也不急着问刚刚所看内容,而是打着眼色朗声道:“塬儿,俺已经和娘子说了你是咱家亲戚之事,她来看看你。”
朱塬准确抓住老朱的暗示。
说了一些,但肯定没有透露《天书》相关。
再次转向马氏,朱塬一丝不苟地重新大礼拜下,算是以另一种身份正式拜见:“塬儿见过娘娘。”
马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人,顿了顿,还是轻声道:“起来罢。”
朱塬起身,眼看圆桌旁并肩而坐如同两尊神像一样的帝后,等待发话。如此小小片刻,没等来老朱开口,只能再一次主动找话题:“祖上,塬儿有一事禀告。”
老朱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妻子坐在旁边,担心一不小心说漏嘴,才短暂迟疑。
见朱塬先开口,也就顺着道:“何事?”
朱塬走到窗边书案旁,找出上午那份赏赐单子,躬身送到老朱面前:“祖上,塬儿请您收回赏赐给我的良田和仆婢。”
老朱:“……”
马氏:“……”
下面人从来都只有讨赏,还没见多少退回的。
措不及防,老朱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若有所指地扭头看了眼妻子,脸上带笑,好像再说:这可不是俺提前安排的啊!
重新转向朱塬,老朱道:“你如何想的?”
朱塬道:“祖上给的钱帛,还有帮我修建府邸,这是日用,塬儿斗胆收下。但良田之事……祖上,我所献‘经济之学’,其中‘分配’一道,必然要提及抑制土地兼并,若我自己都良田万亩,无法以身作则,将来还如何约束他人?至于仆婢,我只一人而已,不用那么多人服侍。”
老朱带妻子过来,本来就是要展示一下朱塬有多好。不过,之前想法还是侧重于朱塬的学识。
当下……
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上来就主动给了一个远出他预料的大大的‘好’,如此懂时务,如此识大体,还让他不知不觉在妻子这边涨了脸面,如何能不高兴,简直都要裂开嘴。
勉强收着表情,老朱道:“都收着吧,差不了你那几亩地。还有仆婢,他们以为俺不知道,莫说这金陵城,就是那些个江南豪绅富户,家里也动辄仆役丫鬟数百上千,你这才几个?”
朱塬听老朱这么说,却是坚持,干脆又跪下道:“请祖上成。”
关于此事,并不是朱塬心血来潮。
之前还在养病时,朱塬就考虑过把那1000亩地退回。
毕竟按照每亩1石的年租,计算当下粮价,一年也就相当于1000贯铜钱的进账,还不如老朱一次赏赐的多。
朱塬是真看不上。
而且,除了刚刚所说以身作则是真,朱塬也想交换一下,趁机做点别的。
至于最深层次考量,朱塬当然也清楚,自己这么做,肯定会让他在老朱心目中的形象更好。不过,这也不是沽名钓誉,他确实是真心的。中国农民被压榨了几千年,也该给他们松一松担子,这对这个国家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当下只算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朱今天突然又赏了1万2000亩。
那就更要退回了。
这年代只要与土地相关,事情就多,朱塬不想为了那点租子理会各种是是非非。
见朱塬跪地不起,丝毫没有任何假意客气的姿态,老朱想了想,终于道:“起来罢,俺答应你。”
朱塬这才起身。
老朱跟着又道:“田地俺拿回了,那些个仆婢还给你留下,不许推辞。几次来都见你这院子冷冷清清,该添些人气,莫让人笑话。”
朱塬想了想,也便答应。
马氏旁听到这里,终于开口,找住某个要害问道:“不要田地,你如何过活?”
妻子这么一说,老朱也反应过来,正要帮着开口,朱塬已经道:“娘娘,祖上这几回赏赐,已经够塬儿支撑几年。另外……”说着走到旁边书案拿了支钢笔过来,捧送上前:“……我想开一个文具店,专卖此种笔具。”
马氏刚抬手接过钢笔,老朱已经反对道:“胡闹。塬儿,你如此身份,怎能做那等商贾之事!”
这年代重农抑商已经根深蒂固。
哪怕历史上的朱元璋打天下过程中与商人有过不少合作,曾经该颁布的各种对商人的歧视性法令也一个不少。
朱塬连忙又转向开始吹胡子的老朱:“祖上,我不会亲自出面,自是由下面人操持。再者,只是笔具,又非其他生意,这与文气相关之事,哪怕传出,也只会是一桩文雅趣谈。”
老朱表情稍稍缓和,却依旧道:“就算俺答应,这钢笔又能卖几文钱?听俺话,莫要做了,俺稍后给你定一份高高的俸禄,足够你日用。”
朱塬没有放弃,指了指马氏手中的钢笔:“祖上,最近我送出了很多钢笔,还有祖上亲自使用,想来这名气已经打出。我的想法,这钢笔,最低也打算定价一贯,高者……我想推出一些最是精巧的款式,就如昨日祖上……所见那种镶了宝石的,定价一千两白银,每年只限十支。我大概算了算,只是这十支限量款式,利润就已接近祖上赏赐那些良田的产出。”
朱塬说完,并肩而坐的夫妻两个都有些怔住。
这……
生意还能这么做?
马氏更是想起自己丢在了东阁没再拿起的那支钢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如何能值一千两白银?
片刻后,老朱终于讷讷道:“这,好好的一种文具,你卖恁高价格……有人买?”
朱塬道:“祖上,塬儿知道您想什么。当下钢笔已经流出,定会有人模仿,我也阻止不了。我要做的,就是卖一个字号招牌。祖上刚刚也说,江南豪绅富户动辄家仆数百上千,可见这天下从不缺有钱人。我要赚的,就是这有钱人的钱,不会去掏挖穷人口袋。至于没有钱的,主上,哪怕我把钢笔价格降低到一百文,他们还是用不起。我之前献上的炭笔,才是能普及所有读书人的廉价笔具,若能广泛生产,将来一文钱或就能买几支。说起来,我对此也还有些想法,抽空再书面呈给祖上。”
老朱感觉自己又长了见识,瞄向妻子,马氏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微点头,老朱想了下,说道:“这钢笔是你做出,如何能让人胡乱仿造,将来若有如此,你只管说与俺,俺替你出头。”
马氏:“……”
相公矜持矜持,咱现在不是滁州那会儿了啊!
朱塬忍着笑,拱手道:“祖上,不必如此,这钢笔传出了,对读书人毕竟也是好事。但祖上此想法其实是很好的,塬儿将来对此也会有说法。当下,若祖上怜惜,就给塬儿写一幅墨宝做匾额吧。这店铺名字我都已经想好,‘致用斋’,取‘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之意,祖上若能同意,我就在这钢笔上也刻下祖上墨宝,想来是没人敢仿造的。”
老朱听朱塬说不介意钢笔传出等语,格局啊,更加欢喜,再听那八个字,对于一个超级实用主义者而言,简直恰中心头,当即同意下来,还问道:“这‘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八字出自何处?”
朱塬愣了下。
好像……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的理论,学以致用……这就不知道了。
只能摇头:“忘记哪里读过,觉得很好,就记住了。”
老朱见没问出,想想朱塬来处,也不再追究,还转向妻子,似解释似夸耀:“听听,这孩子读书多。”
马氏:“……”
朱塬:“……”
祖宗您矜持点,别整误会了啊!
想想看,在自家孩子母亲面前夸另一个与自己不清不楚的孩子……朱塬不知道之前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一番脑补,感觉自己似乎理解了马氏之前的戒备。
很想对马氏解释。
祖宗,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差了老多辈分呢!
诶……
这次再想贾母就对上了。